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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十五


  她轻悄的开了床头灯,眼中所见全是大包、小包的礼物,这些是比较贵重的,还有一大堆在楼下客厅,父亲卧室里也有一些。这么多礼物,包罗万象的礼物,叫她用几辈子才用得完?

  还有最荒谬的,居然有人送古老的红漆马桶?这算什么呢?这个时代还用马桶?送礼的人真想得出!

  伸出右手,望望手指上志文送给她的订婚戒指和一枚三克拉的钻戒!雅之一向不喜欢金金银银的东西,对钻石却有好感,那透明的、清澈的、冷冷冰冰、光芒四射的小东西,的确是无比美丽。对雅之来说,那美丽比它的价值更重要,尤其钻石的冷艳带着一丝浪漫,半分落寞,她喜欢那种味道!

  她就不喜欢志文父亲送的那个雕镂精工、有手掌这么大碧绿剔透的翡翠如意,也说不出原因,她一向不喜欢那种翠绿,很土很俗气的感觉,再加上那么粗的一大条黄金链子吊着,她不能想象挂在胸前是什么模样,一个十足的乡下婆?

  她透一口气,下意识的摇摇头。

  如果订婚换一个男主角——多荒谬的事,可以换男主角的吗?订婚?如果换成——亦凡,那情形会怎样?一次舞会,一朵清雅的百合花,一个小小的指环,也许还有一个小小的钻石,那情形会不会美得多?好得多?

  她皱皱眉,阻止自己再想下去。她不该这么想的,这么想对志文太不公平,订婚前她可以想、可以犹豫、可以考虑,答应了他——就该忘掉以前的一切,无论是爱,是恨,是怨,是愁总该忘记!她可以不爱志文,但是,她必须对他忠诚!

  她不习惯戴钻戒,那么大的一个又冷又硬的,弄得手指好不舒服。随手取下来,放在枕头下——手背碰到枕头套里的一块硬纸片,亦凡的地址——他还在那里吗?订婚的事要不要告诉他?

  突然间,她坐了起来,她想起一件事,很奇怪,很不可能,却很令人怀疑的事。刚才那个无聊的电话,在她扔下话筒时,似乎听见一个男孩子的声音说“我——”,而那个声音——竟像亦凡!真的,像亦凡的声音,’她到现在才察觉,她——哦!看,她在做什么!像亦凡的声音又如何?难道还会真是亦凡?亦凡在千里之外的另一个海岛上呢!也许——也许亦凡正陪伴着另一个女孩子,他总是有那么多女孩子包围的!

  她又慢慢躺下来。是不是她真痴傻得没有道理呢?说不定亦凡早忘了她,说不定亦凡从来没当她是一回事,说不定——哎!不能再想了,再想不但使她心痛,更会伤她的自尊,亦凡——根本没重视过她!

  情在深时,也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!

  有人说过“情到深时情转薄”,这是多美好的境界,多洒脱,多美丽,多沧桑,为什么她完全做不到?是她死心眼儿,让那情——浓得化不开,终于淹没了自己。情到深时,情到浓时——真能转薄?转淡?

  雅之咬着下唇,她想——或者因为她从没有真正得到过,从没有牢牢的握在手心过,从没有真真切切的品尝过,所以她无法体会?是这样的吗?是吗?如果她能抓牢,能真正得到,能真正品尝到,她也能达到那个意境——情到深时情转薄,能吗?

  她很想体会一下这样转变,那会永世难忘的一种经验,是吧?但——她不会有这种机会,她不会有!亦凡的永不回头,对志文——她也不可能到这种地步,所以她没有机会,永远没有!

  她关了床头灯,睡吧!她已经睡眠不足了,再不休息,她的体重必然会直线下降了。

  突然间,她心中涌上一个念头,如果——她只想“如果”亦凡出现在她面前,她会怎么样?

  她——会怎么样?一刹那间,她全身都热起来,亦凡若出现在眼前,她会昏倒,会死——不,不会有这么严重,也不会这么不美丽。她会——她会——哦!只要亦凡来,她会原谅他以前所有的一切,她会和他一起浪迹天涯海角,她会——不,不,她怎能原谅他那一段不可原谅的往事?她怎能跟他走?她已经和志文订婚。如果亦凡来——她会含笑为他介绍志文,她会平静的和他做另一种朋友,她会把他当哥哥看待——不,不,不,简直是荒谬透顶的,怎可能为他介绍志文?她又怎能平静的和他做另一种的朋友?她又怎可能当他是哥哥?他是亦凡,他永远是亦凡,是她痴心挂念,几乎令她无法自拔,万劫不复的亦凡!他若来——他若来——唉!他又怎会来呢?

  终于是太累了,模模糊糊她有了睡意,模模糊糊她睡着了,也不知道过了多久,似乎是—会儿,又似乎是一整夜,她突然听见一阵又一阵急促的铃声,铃声?门铃?电话铃?

  翻身坐了起来,天已全光,太阳已挂得高高的,什么时候了?电话不是拔了插头?怎么响得这么凶?甩一甩头,匆匆忙忙奔到楼下,父亲正在听电话,神色很是特别,没讲几句,就挂上了。

  “谁?谁的电话?”雅之莫名其妙的紧张着。

  “学校里的张叔叔,”正中疑惑的。“他问我台湾的朋友找到我没有!”

  “台湾的朋友?谁?”雅之睁大眼睛。“在台湾你有朋友吗?爸!”

  “不知道,可能是以前的学生,也可能是这边搬回台湾定居的朋友!”正中思索着。“都有可能!”

  “张叔叔怎么知道有朋友找你!”雅之问。

  “那人打电话到学校问我的电话号码和地址,”正中沉思着。“他说他是台湾来的,要看我!”

  “是吗?”雅之心中有奇怪的感应,可是什么地方奇怪,她却又说不出来。“他没有说自己是谁?住在什么地方?”

  “没有,”正中摇摇头。“雅之,我怕——事情不是这么简单!”

  “你以为怎样?爸!”雅之变了脸色。

  “可能根本不是台湾来的朋友,”正中说:“马尼拉的人都知道你和志文订婚,也必然想象到贵重物品很多,我担心是不怀好意的盗贼。”

  “不会这么大胆吧?”雅之皱眉。马尼拉的治安虽不好,也没有到如此可怕的地步。

  “你不知道,目前华侨社会里的不良分子、败类多得很,”正中摇头叹息。“他们专打自己人的主意,去年一个姓蔡的富翁儿子被绑票,付了钱之后还被撕票灭口,后来查出来,竟是蔡家的一个表亲做的,你看多可怕!”

  “那——我们该怎么办?”雅之听得呆了。

  正中考虑一阵,点点头。

  “打电话让志文来,让他陪你把贵重首饰放进银行保险箱,”他说:“至于礼物,也无所谓了!”

  雅之想一想,终于去打电话,这种事是宁可信其有,防范一下总比较放心。

  “他马上来!”放下电话,雅之说。

  正中坐下来,喝几口茶,突然问:“雅之,昨夜谁来电话?好晚的时候!”

  “一个无聊的家伙来捣蛋!”雅之皱眉。

  “你说——雅之,这两件事,我是指无聊电话和自称台湾来的朋友这两件事有没关连?”他正色问。

  “爸爸——”雅之心中掠过一抹寒意。“你别吓我!”

  “傻孩子,事情还没有发生,有什么可怕?”正中层颜笑了。“若是真的不妥,你就尽快回台北吧!”“回台北?”雅之呆怔一下。“那你呢?”

  “我不怕,”正中淡淡的摇头。“大不了住到学校去, 谁都知道我何正中一生清廉,他们不会对我这个穷教书的怎么样,我担心的只是你!”

  雅之慢慢思考一阵,也笑了。

  “爸爸,会不会是我们疑神疑鬼,庸人自扰?”她说。

  “希望如此!”正中说。

  电话铃突然响起来,把父女俩吓了一大跳,雅之抢过去接听,是一个奇怪的男人声音,很沙哑。“喂!何公馆!”雅之说。

  “我——找何校长!”对方说。

  “请问哪一位找他?”雅之皱着眉,这声音分明是装出来的,装得很是奇怪。

  “一个——朋友!”对方又说。

  “请问贵姓?”雅之疑心大起,为什么他要假装出一副怪声音呢?莫非真有企图?

  “我只想——道喜!”对方再说。

  “他——”雅之看正中一眼。说不出什么理由,她竟觉得电话里的那男人并非是觊觎他们贵重的物品,他似乎——另有所图。“他不在!”

  “谢谢!”电话挂断了。

  雅之怔怔的出了一会儿神,心中一片混乱,想在这混乱中找出一个头绪来也是不行。电话里的那人指明了找父亲,可是她觉得却是冲着她来的!

  “谁?找我吗?”正中催着问。·

  “是!声音很怪,好像是故意装出来的,又不肯说姓名,只要找你道喜,”雅之摇摇头。“很怪!”

  “怎么个怪法?说不定真是道喜的朋友!”正中说。

  “嗯——他故意把声音压得很低、很沙哑,”雅之拚命的想,她是否——听过这声音呢?“很可疑!”

  “下次电话来了由我听!”正中说:“我也许可以听出来是谁。”

  刚说完,电话铃又响了,正中立刻过去接听。

  “喂!我是何正中!”他说,用闽南话。只见他皱皱眉,用英语再说一次,就放下电话。

  “怎么样?爸爸,怎么样?是不是那人?”雅之急切的。

  “不!不知道!”正中摇头。“对方根本不出声!”

  不出声?雅之的心又乱了,为什么要乱呢?她害怕?

  “他为什么不出声?我相信就是刚才那人!”她说。

  “惟一的可能,”正中慢慢说:“打电话的人是我们所熟悉的,尤其是我,所以他不敢跟我说话!”

  “但是——”雅之不以为然,却也想不出什么反驳的理由,这其间一有些什么不对,可是她说不出。“我觉得他的闽南语很特别!”

  “哦?”正中眼睛一亮。“这样范围又缩小了,他可能和我们一样,不是正宗的厦门人!”

  “你认识这样的人吗?”雅之不安的。

  “太多了,”正中笑着摇头。“此地华侨并非百分之百的厦门人啊!”

  雅之正要说话,门铃响起来。

  “是志文!”雅之奔过去开门。“我听见车声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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