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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十一


  “我也安排了他们的生活,”志文有些脸红,他不惯做这些事。“有个厨师会给他们每天烧饭,我家管家也会每个月来给他们零用钱,我只安排了这些,你认为我还应该做些什么?”

  “你应该接受他们和我的感谢!”雅之由衷的说:“当初我请求你安置他们、帮助他们是稚气,是欠考虑的,当时我太冲动,这是我的大缺点,要帮忙该我自己,没有理由要求别人,你却真的做了,而且这么周到,志文,我会永远、永远保存着这份对你的感激!”

  “我说过,我愿为你做任何事,”他定定的望住她。她不是善于表达感情的人,此时此刻,眼中的深情却分外动人。“即使再困难的我也愿一试!

  “志文——”雅之喉头哽塞,不能成言。

  “我们走,”他拥着她的肩,带她离开那光线不很好,空气不很好,却有温暖、尊重与同情心的地方。他们上车,驶离王彬街。“雅之,我需要、渴望得到的不是你永远的感谢,是你的点头!”

  雅之心中一颤,她点头?不,不是他,不是这个人,她点头的不是这个男孩,虽然他好得——无与伦比。

  “志文——”她呼吸困难,叫她怎么回答?

  “雅之,难道我还不够好?难道我还不够忠心?难道我还不够爱你?”志文也激动起来。“你为什么不肯点头?为那个斯亦凡?他不是你的幸福,他也不会再回头,相信我,雅之,我会比他更爱你!”

  “不,不,”雅之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,斯亦凡,是令她流血受伤却至死不悔的男孩子,爱没有后悔,永不,即使是错,是万劫不复。“你不懂,事情不是这样的,斯亦凡他——根本不爱我,你别误会!”

  “那为什么你不点头?”他步步进逼,一点也不肯放松,谁不想一手抓住幸福呢?“为什么?为什么?告诉我原因,只要我满意,我会立刻掉头就走,就算痛苦得死去,也绝不再来麻烦你!”

  “不——没有原因,”她困难的说:“相信我,没有原因,只是——时间,我要一点时间!”

  “我已经给了你时间,从放假回来的第一天起到现在,我表示得清清楚楚。一个多月的考虑还不够?”他不满意的。“不要再拖延,不要再敷衍,雅之,给我回答,肯定的回答,我会对你忠心至死,我希望的回答只是点头!”

  “志文——”雅之束手无策。怎么办呢?答应他?实在不甘心,亦凡——永远不回头,是的,她也相信是这样,为什么还不甘心呢?为什么?“再给我几天,让我想想,实在——你是最好的男孩,最好的对象,原已无可挑剔,我想——我总得去问问爸爸!”

  “好!我跟你回去问校长!”志文今天是不肯妥协了,“只要校长同意,你再不能摇头!”

  “志文——”她叫。事情怎么能就这样决定呢?

  汽车飞驰在马路上。志文咬牙切齿的像在对机器发脾气。他原没有错,错的只是爱上一个不爱他的女孩,他不该受这些折磨、痛苦的。

  转进雷米迪奥街,刹车声惊人的刺耳,他们终于回到家里。雅之父亲正在看书,被冲进来的两个年轻人吓了一跳,看他们的神情,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。

  “志文,雅之,你们——”他惊愕的。

  “校长,这一个多月来,相信你也了解我对雅之的感情,”志文开门见山的说:“我非常爱她,我保证一生一世对她好,保护她,爱惜她,现在,请准我们订婚!”

  “订婚?”雅之父亲意外的睁大眼睛。

  “爸爸——”雅之软弱的咬着唇,这是她的一生幸福啊!

  “雅之说要您先同意才行,”志文不给雅之说话的机会。“我相信您不会反对我们!”

  “雅之,”父亲永远是向着女儿的。“这是你的意思吗?孩子,这没有什么可羞耻的,爱是光明正大,我要你亲口告诉我,然后我才回答志文!”

  “我——爸爸——,我——不知道,”雅之深深吸一口气,这是生死关头吧?“志文是最好的男孩,也有最善良、高贵的内心,他是——无可挑剔的,但是——我还想考虑一下!”

  “很好!”正中赞许的点头头。“很好,这是一辈子的事,是一生的幸福,应该多加考虑!”

  “但是——校长,雅之已考虑了一个月,”志文胀红了脸。“我实在不明白——”

  “孩子,你已经等了一个月,何妨再多等三天?”正中说:“我答应你,三天之后,雅之一定给你回答!”

  “三天一”志文皱皱眉又咬咬牙。“好,就三天!只是,雅之,不能让我失望!”

  雅之轻轻透一口气,三天又如何?难道三天之内还会有奇迹发生?拖延——只是种心理反应吧?拖到最后一刻,拖无可拖,也算对自己的交待,是不是?是不是?人是很莫名其妙的。

  “我也希望不让你失望,”她真心的说:“让你失望,君梅说那是对我太不公平了!”

  “什么——意思?”志文完全不懂。

  “我在虐待自己,”雅之扬起头,笑了,“就是这样!”

  “虐待?”他更迷惑了。

  雅之看父亲一眼,心中忽然平静而踏实了。三天虽是个期限,她必须点头或摇头。然而,这未尝不是一个释放自己的机会。

  “志文,你回家,三天之后再来,我想——一切都会圆满解决了!”她笑着说。

  圆满?她是说这两个字吗?圆满!

  志文凝视雅之一阵,终于转身走出去。他也听见了圆满两个字,既是圆满,还有什么不放心呢?他所要做的只不过多等三天而已!

  他自信而且骄傲,何况他听见雅之说圆满,他走得很开心,很放心。三天之后,幸福就属于他了!

  “雅之,”等志文的影子消失,正中才问:“你必须告诉我,为什么要多等三天?你说过并不适合他那种家族,你不必委屈自己,勉强自己!”

  “志文那个人不会令任何女孩子觉得委屈,”她慢慢说:“三天之后,我想——我会点头,他的家族并不重要,重要的是我和他,你同意吗?”

  “你这么想——我没意见!”正中点头。“只要你幸福快乐,爸爸永远在你身边支持你!”

  只是,接受志文,她会幸福快乐吗?也许幸福,快乐——却在虚无飘渺间!

  一夜的狂风暴雨吹散了马尼拉的闷热,也带走了令人难以透气的低气压,难得的清凉使人们清晨的梦更沉、更甜美,尤其在这中等人家的住宅区“雷米迪奥街”附近,积水一尺深的街道上一个人影都没有,连车辆也少。

  只有雅之的小楼开了窗,前一阵子买的贝壳风铃在窗前迎风轻响,一串串的回忆在那熟悉的叮当声中被牵引出来,是真实的生命痕迹,怎么却虚幻得犹如小说中的情节?连那快乐与不快乐,连那甜蜜或酸涩也都似幻似真,亦凡——是已远去!

  一夜不能成眠的雅之坐在窗前,小小院落中一片凌乱的“劫后”情景,那棵老芭蕉已折了腰,夹竹桃的花瓣散了一地,总开不出花的玫瑰也断了枝子,可怜兮兮的浸在泥水中。雅之轻轻叹一口气,等那积水退去,就下楼去整理一下吧!她不喜欢凌乱无章的事物!

  昨夜睡不着也非因风雨,她原非温室花朵,风雨骇不倒她,理不出头绪的是心中那把乱丝,三天的时间转眼就将过去,她总不能就这么对志文点头。不论订婚,结婚,她总得付出更多的诚意——无法付出更多的爱情,真诚是否也是婚姻的基石?

  送报的童子在楼下大门口飞快的掠过,也不顾地上有积水,一叠报纸就这幺直扔进院子。雅之的惊呼声还没停,他的脚踏车已不见了影子。

  雅之撩起长睡袍的衣角,尽快又小心翼翼的下楼,拾起已经半湿了的报纸,又慢慢上楼。或者回卧室用风扇吹一吹,等会儿父亲醒来要看时就会干了!

  雅之把报纸铺平在地皮上,又用些厚厚的书压着,打开风扇对着吹,视线不经意的掠过那些已显得模糊的文字,台风不大,马尼拉和附近地方的损失都不严重,只是淹水使一些低洼地区的农作物受到了损害,还倒了几处电线杆一哦!公海上有一艘货轮被台风吹沉,沉船前已拍出求救的电讯,所以能及时救出大部分船上人员。 雅之摇摇头,退到窗边。她永远不敢想象海员的生活,那可能是世界上最苦闷、也最危险的一种行业吧?离乡背井的在不算大的船上,一个月或几个月都见不到陆地、见不到除了同事以外的人类。没有新鲜的食物,也没有任何娱乐,就在白茫茫的大海上飘呀飘的,万一遇到一场风暴,连生命都可能失去,就像那一艘沉了的台湾船——台湾船?她看到台湾这两个字吗?

  急忙又奔到报纸处,仔细的再看一次,果然是艘台湾货轮。哎——好在船上人员大部分都得救了,全是中国人呢!全都来自台湾呢!无论如何总比其他国籍的船只更令雅之有亲切感!

  雅之还知道除了货轮外,台湾还有不少远洋机动渔船也从高雄来此地附近作业,也出过事,渔船上的船员也有人得救生还。有一次真是万幸,一个渔船水手在漂流九天、自以为绝望之后竟获救了。这件事雅之真是印象深刻,她不但记得那人名字,还清楚的记得那人获救时的模样,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却枯瘦如老头儿,焦黑的皮肤,干裂又肿胀的唇,还有全身都是伤痕——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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