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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一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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公路局的车总是开得很慢,不像台北市区里的公共汽车,飞车党似的抢时间。公路局车大概因为是长途车吧?有一种风尘仆仆、任重道远的模样,另有一种特殊味道。 那样摇摇晃晃的到了台北,李颖居然没有睡着,不过也有从摇篮下来的感觉。 不敢再挤公共汽车了,换了计程车直奔报馆。 这个时候是不可能见着主编的,那个当李颖是女儿的风趣主编曾说过,他总得黄昏时才“粉墨登场”。她把稿子交给收发室,就离开报馆。 不想回家,不想见任何人,逛街吧!好久没有这么无牵无挂地逛过了,她不喜欢买衣物,但看着什么是时髦,什么是流行也是好的! 撑着伞,独自一人走在雨中也是种不错的滋味,尤其雨不大,却连绵不绝的这么洒着,很给人一种逍遥又宁静的感觉。雨水也该有生命的吧?无数的雨点在天空中形成,有的落在地上,有的落在屋顶,有的落在水里,有的打在人的脸上,是不是也像人类一般,各有不同际遇,各有不同命运?在那短短的、落下来的过程中,它们是否也经历了人类相同的酸甜苦辣,生老病死?会吗? 走得怡然,想得入神,有人走进了她的大黑伞,她还毫无所觉,直到那人的手掌轻柔的落在她肩上,她才吃了一惊。 “咦——是你?潘少良医生?”她意外地叫。 “不要在我休假时这么称呼,会令我神经紧张!”少良温文地微笑,又露出那颗略微突出的可亲犬齿。 “我发觉你常常休假,每次碰到你都休假,医生都是那么舒服的吗?”她笑。 这个时候碰到一个朋友实在是开心的事,何况她一直希望有少良这么一个哥哥或弟弟。 “大夜班连着早班的时候,你就不会说这样的话了!”他摇头。“我们每星期轮休一次!” “谁替你们排班?大夜班连着早班?铁打的也吃不消!”她说。 “班是排得很好,但我们常常自动互相换班,换得天下大乱,有时候就得连续工作二十四小时了!”他笑。 “我发觉总是在很特别的时间和地点遇到你!”她说。 “我还没有问,你一个人在街上走,又想得这么入神,为什么?”他问。 “不为什么,想淋淋雨,逛逛街,就是这样!”她笑。“你呢?不至于像我这么无聊兼莫名其妙吧?” “我才无聊,你一定不会相信,我去看早场电影!”少良笑。“‘大世界’的《古堡藏龙》!” “《古堡藏龙》!多老的片子?演了几百次了!”她的确觉得意外。“你没看过吗?” “大概看过几十次,总之每一次重映,只要在台北,我一定再去看一次!”他说。 “为什么?这并不是一部好得要每次重看的电影,我只看过一次,还是当年北一女办的电影欣赏会!”她说。 “不是好与坏的问题,我很难解释,”他稚气地摸一摸头发,这一刻,他更不像个医生,只像个中学男孩子。“当年我念初中,迷‘史都华格兰杰’得不得了,凡是他演的电影都看,尤其是古装宫帏斗剑片,这部《古堡藏龙》是我看他的第一部片子,对我——很有一点纪念性,所以每次重映我都看,看得情节都可以闭着眼睛说出来!” “你倒很念旧嘛!”她看他一眼。她很喜欢男孩子念旧,会给人很温暖,很忠厚,很忠实的感觉。 “是——我每次重看这片子,或许不是看电影,而是回忆我初中那一段时光的生活!”他说:“其他的事都很模糊了,惟独对这部戏记忆深刻,真是奇怪!” “既然如此,我们一起去看一次!”她兴致奇好,根本忘了昨夜没睡觉的事。 “真的——啊!太好了!”他喜出望外。“你没有别的事要做吗?” “陪你重温一次儿时旧梦!”她说。忽然觉得有点不对,她不该这么说,她不能再带给他任何希望。 “我会永远记住这意外的幸运!”他真诚地说。 她只好沉默,她说了这么糟的一句错话! 他们是走到“大世界”的,早场原本人少,何况这是一再重映的旧片,阎直没几个人。他们很容易地买了票,也立刻就可以进场了,两个收票小姐还懒洋洋的没睡醒似的。 他们在楼上第一排坐下来,四面八方都没有人,好像电影专为他们而放映的。 “你不是只为逛街而在街上吧?”他问。 “我送稿去报馆!”她笑。 “你总是自己送稿?”他望着她,很专注地。 “很少,有时女佣人替我送,有时思烈替我带去,我自己反而最少去!”她说。 “那么今天能遇到你,简直是巧之又巧,幸运又幸运的了!”他微笑。 李颖不便回答,很技巧地转了话题。 “听说芝儿近来常常和你在一起!”她说。 “芝儿?不,不是常常!”他立刻说,好像怕引起什么误会似的。 “为什么紧张?这没有什么不该啊!”她说。 “不——我只是希望如果有机会,如果可能,我劝一劝她,开导一下她!”少良真心说。 “芝儿个性强,她不大听别人的话!”她说。 “是——不过,有时也会接受一点意见,因为她知道我绝无恶意!”他说。 “她能听你的话,即使一点点也是好的!”她说。 “也不是说她有听我的话。”少良有点着急。“芝儿——她近来有点改变!” “哦!改变?”李颖好奇地。 “她没有拍片了,化妆、打扮都不再夸张,即使言行举止也跟前一阵子不同!”他说。 “不拍戏她在做什么?”她关心芝儿。 “你一定想不到,她在学画,中国山水画!”他说。 “哦——真的?”李颖几乎不能相信,芝儿的个性——学画?她静得下来吗? “我看过她画的,虽然幼稚,可是初学的已经很不错了,她的老师也很称赞她!”少良说。 “你真的知道得很多!”李颖笑起来。 会有这可能吗?少良和芝儿?世界上的事的确是很难讲的,对不对? “你别误会,李颖,”少良脸红了,讷讷地不能成言。“芝儿来找我——我只是同情她,想帮助她,绝对没有其他的意思!” “我没有误会什么啊!”她说。 “我——是很死心眼儿的人,”少良偷看她一眼,立刻垂下头。“我不容易改变,无论任何事上!” 李颖呆怔一下,少良可是指她?是说对她还没死心?他是这个意思吗? “芝儿认为我的不战而退不应该,她觉得我太不够积极,”少民又说:“我想了很久,我觉得——她说得对!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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