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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三


  “一定。”他吁了一口气。要他找曼宁说冬姨的事令他甚为难,这样正好。

  “很高兴你打电话来。”

  “这么快就想收线?不行。”小女孩很敏感。

  “这是长途电话。”他笑,“真正的花钱如流水。”

  “上次我跟BELLA通话,讲了两小时四十分钟呢。”BELLA是她在香港的好朋友。

  “一切奸吗?”真觉得没甚么话讲。

  “你知道,学期一开始就有很多晚会。上星期六我们去哈佛参加一个又赌又跳舞的派对,全场我赢得最多,玩到三点多才回宿舍。”

  “学校可以赌吗?”

  “我们赌假钱,赢礼物的。一她哈哈大笑,“我赢了一个跟我一样高的米奇老鼠。”

  “读书的日子最快乐。”

  “还想不想读书?我可以让爸爸保送你来读。你工作了那么多年,丰富经验,申请进哈佛MBA不难,要不要?”她天真的。

  “谢谢你的好意。”他摇头,“我宁愿工作。”

  “到波士顿读书可以陪我嘛。”

  “但是没有理由请顾先生保送我。”

  “我讲错了。公司保送,以前试过这么做,不过保送的没良心,挪到学位就不回香港,令爸爸失望,便不再做了。”

  “想我同公司打一世工?”他开玩笑。

  “那——有甚么不好?”她语塞。甚至可以想像到,她脸红了。

  “我从来没想过留学,真的,因为环境不许可。我是个实在的人,不作无谓空想令自己不快乐。说真话,你刚才提起,我还真有点心动。”他很诚实的回答,“值得考虑。心动是一回事,实际情形是另一回事。多谢你的好意。”

  “怎么今天尽是“多谢”。”

  “由衷的。”

  “问你一句话,下许骗人。”她突然说,很神秘的,“我走了之后,有没有想起我?”

  他大窘,该怎么回答才不伤她。

  “吃晚饭的时候会想起你,因为以往这个时候都在教你数学。”

  “一点趣味都没有,”她十分不满,“说话死死板板的,不好玩。”

  “其实,没有刻意想起你,可是每当想到你:心里便很温馨,我喜欢你这样的妹妹。”

  她沉默着,没有任何表示。

  “这是真话,家仪。”他轻声说。

  “总有一天我会长大,”她有点像爆发般,“我一定要长大给你看。”

  “家仪——”

  她已收线。

  他开始感到事情并未因她离去而结束,不由得不心烦意乱。

  早晨,才到办公室,便接到曼宁电话。

  “家仪跟我说过了,请冬姨随时过来,我们一定好好待她。”她说。

  心中涌上无限温馨,家仪这孩子真可爱。

  周末的晚上,传宗带冬姨去顾家。

  希仁和曼宁都在等他们。在小客厅温柔的伞形灯光下,传宗看见曼宁脸上的惊讶。

  “我们——见过?”她凝望着冬姨。

  冬姨摇摇头,眼光肯定无比。再摇头。

  “有点面善。”曼宁笑,也不再追问,“欢迎你加入我们家成为一份子,大家以后就是自己人。我们四口之家很简单,你下必做任何粗重工夫,只帮卢太管管家务和工人,至于薪水方面—”

  传宗下意识的轻轻咳嗽,他觉得尴尬,冬姨成了他们受薪的助理管家,他——不知道为甚么就不自在了。

  “总之我们一定答应你任何要求。”曼宁非常了解情形似的转了口气,“绝对不会亏待你。而且你不喜欢可以随时提出离开。”

  冬姨双手合十朝曼宁鞠一个躬,在低头的那一刹那,传宗捕捉到她眼角的泪影。

  她高兴?感动?或是不?

  “不要客气,不必客气。”曼宁双手乱摇,“我们十分欢迎你来帮我们忙。”

  她按铃,卢太太进来。

  “卢太,她是冬姨,我为你请的助手。现在请带她到卧室看看,有甚么欠缺的,就麻烦你替她加添。”

  卢太温和亲切的拍拍冬姨的肩,双双退出。

  传宗看着冬姨的背影,心中有难以解释的感觉。他早已劝止冬姨工作,因为目前他有足够的能力养她,她却说甚么也不答应,非常固执。他视她如母,她却坚持划清界限,怕占了他甚么便宜似的。

  冬姨有极传统,上一辈人的思想,她大概有自己的一套想法,他却不明白。

  “看你像不放心似的。”希仁打趣。

  “不不,我当然放心。只是——”他决定说实话,“她一直拒绝我养她,她说不必报恩。”

  “我明白你的感受。”曼宁欣赏的点点头,“在我们家其实像进了养老院,她没有甚么实际工作,有工人服侍她。”

  “谢谢你们。”传宗十分感动。

  他只不过是公司里的一个职员,因缘际会的认识了家仪,顾家上上下下都对他那么好,上天其实并没有薄待他。

  “哦,家杰说下个星期要带你去纽约看一幢商业大厦,收购后看看是否有利可图。”希仁突然说,“你去过美国吗?”

  “没有,只去过日本。”

  “星期一让公司出公文信,你立刻去领事馆办签证。”希仁说,“家杰太急进,往往沉不住气,有你陪他就放心了。”

  “我不懂纽约地产。”

  “看看资料,补习一下。”希仁说得很轻松,“你行的,我保证。”

  “谢谢你给我机会。”

  “年轻人应该多看看世面。”他说,“我有一个小小的附带条件。”

  传宗很认真又尊敬的望着他,这位长辈上司不停的提携他,他觉得无以为报,

  一个小小的附带条件算甚么呢?

  “顺便到波士顿探探家仪,我们有点东西想请你送给她。”希仁慈祥的笑着。提起这个宝贝女儿,他就喜不自胜。“本来家杰也可以送,但离开纽约之后,他要立刻赶去西德,谈一件合作的事,所以只好托你。”

  讲得这么委婉,这么有理由,传宗心中却隐隐感到其中有小小“阴谋”。他们故意让他去波士顿,为家仪制造机会。

  只是——他是否该说出嘉文?

  “放心,虽然这里面有少少私心,因为家仪想见你,但我们不会逼你做女婿。”希仁开心得哈哈大笑。

  传宗大窘,脸涨红得像柿子。

  回到家里,他脸上那阵滚热还未褪去。人家摆明车马,他不能就此因循下去,或者,哪天找曼宁谈一谈。

  往美国的日子真紧逼,今天才签证,明天启程的机票已送到手。

  “预备一下,明天一早公司车来接你去机场,所有细节在飞机上谈。”家杰说。

  传宗不担心生意,他担心的只是手上那一小盒不知道是甚么的东西,彷佛千斤重,而他更要亲自把这盒子送交家仪。

  机票上,连他飞往波土顿的机位都订好。

  下班后,他立刻赶到嘉文处。

  “你在公司到底做甚么职位?怎么甚么事都有你份?”

  “总管家婆。”他笑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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