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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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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九姨婆是甚么原因过世的?” “以医学上来讲,人老了,是自然死亡。”医生用毛毯替她盖好。“可是她的情形好特别,我的感觉是她刚完了一件心事,放心去了。” “不必——研究了,”何令玉吸一口气。“我们现在该怎么办?” “我开死亡证明,你们报警,”医生原非当局者,十分理智。“同时接洽殡仪馆。” 何令玉立刻吩咐佣人,许家大屋立刻就忙碌起来。一位受人尊敬的长者过世,大家都想在最后的时间尽一点力。梵尔随着少宁下楼,走在那初次见九姨婆的玻璃长廊上。 “就好像昨天,我看见她缓缓从那端走来,穿着米色旗袍,阳光斜斜的从背后照着她,好似神仙般人物。”她说。 “他这一生为一个信念,一个人而活,”少宁思索说:“事情结束,凡尘俗务俱了结,于是含笑而去。” “值得吗?”她似自问。 “不存在值舆不值的问题,只要她快乐,她甘心情愿就行。” “你猜高绍裘当年知不知有这么一个小小女孩默默爱着他?”她问。 少宁还没讲话,她又接着自己回答。 “他知道,一定知道。所以刚才你讲那句话。” “不,梵尔,”他抓繁了她的手。“我不能相信这种事,我信科学。” “科学解释不了的事太多,”她微笑。“人类的知识有限。” “我宁愿相信科学。”他坚持。 “我相信眼目所见,所感觉,所思,所想,所梦。”她很温柔。 “太不理性。” “理性怎能解释我们近一段日子所遇到的事呢?” “巧合?” “编故事也没有这样的巧合。”她摇头。 “若讲给人听,怕被人骂妖言惑众。” “那就不讲,”她很干脆。“我们自己知道发生了甚么事就好。” “真——发生过甚么事?”他问。 她望着他半响。 真发生过甚么事?要讲,真不知从何讲起,或者在日本上空,飞机遇气流那一刹那间的幻象开始——一刹那,弹指即过的事,她竟追寻了这些日子,甚至放弃了工作。 她是不是傻?痴?迷?或者坠入一种她不明白的幻象中? “我想回家。”她突然说。 “哪个家?”他也有迷惑?“香港或美国的?” “美国。九姨婆葬体之后立刻回去,”意志立刻凝聚,坚定无比。“想见父母和家人,想吃纽约路边的牛油圈,想去百老汇看场舞台剧,想家裹那只波斯猫,好想好想。” “你走了,我呢?”他目不转睛。 她双手在空中挥舞,把四散的意念抓回来。 “我等你的大红花轿来迎娶。” 他满意的深深吸一口气,紧紧拥着她向外走。在花园裹,大半天的毛毛细雨已停,天边现出一丝阳光。 “雨过天青?”他问。 “太老套。应该说——”她俏皮的笑。 “说甚么?” “拨开云雾见青天。”她大笑。“包青天啊!” 走出许家花园,有一种重新回到现实的强烈感觉。重回现实? 转身望着许家大屋,再真实也没有了,发生与它有关的一切事故——也那么真? 不愿再想下去,真的,假如已过去,冤冤怨怨也各得其所,尘归尘,土归土,此后——对,还是多想以后的事。 人的一生也不过宇宙光年中的一瞬,真幻之间又可必再执着。 九姨婆的葬礼以佛教仪式举行,一切礼仪规矩做到十足。令所有人印象深刻。 九姨婆仍是带着那丝微笑,仍是那般美丽出尘,仍穿着她那身似会发光的米色。 在瞻仰遣容时,梵尔不自觉的伸手摸摸她的手,不知是真是幻,仍觉温暖如呵。于是梵尔想,九姨婆不是死了,是医生所说“回去了”,这么美好的女人,天使变的。 做法事的最后一节,所有死者的近亲排队随着大小和尚绕灵堂数圈;很自然的,梵尔和少宁走在队伍中。听着大和尚喃喃念着经文,心灵越来越安详平和。 九姨婆九十几岁的笑丧,没有人悲哀哭泣,大家的感觉都是“她回去了”。“回去”是值得欢欣的事,对不对? 走出殡仪馆,少宁握着梵尔的手漫步在尖沙咀海傍大道上。两人各自想着心事,虽沉默却和谐。 “有一件事我至今不明。”少宁说。 她侧着头望着他。 “一七三九号大楼地下室的那见方湿水泥。” “你的浪漫思想,灵活头脑呢?”她笑。 “有关系吗?” “你不觉那是方淑媛的眼泪?” ` 他沉默一下,渐渐的眼角渗出笑意。 “前世眼泪流尽,今生该是快乐女郎。” “你说谁?”她盯着他。“不是不信前世今生?” 他拥她人怀。 “我只要你快乐。” 快乐,每个人梦寐以求的。 (完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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