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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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也许刚梦完,梦境中的一切竟十分清晰。她知道自己真的是妒忌,还愤怒,她愤怒他不送她,却跟另一女孩子走了。这感觉——是现在的?或以前的?她分不清,完全分不清。 总之,她完全被扰乱了,他的出现打破了她这些年来的平静。 难道这一切是命中注定? 她轻手轻脚的起床,摸出卧室,去隔壁房中春看小宝和小弟弟,表姐弟两人各睡一张小床,都睡得又香又甜。她默默退出来,到厨房去为自己倒一杯鲜奶,慢慢的喝着。 看来到美国来度假的决定是错的,她有——有掉下一个陷阱的感觉。 鲜奶喝完,人却更清醒了。她知道,再回床上她也不可能再睡得着,她一直有这毛病,半夜一醒来就只能睁大双眼直到天亮。她的精神紧张和神经衰弱,已到了严重的地步,再这么下去——大概她只有放弃事业了。 放弃事业她一点也不觉可惜,原本就没打算争取,可算得来的意外。她所担心的是放弃工作后是否留下太多的寂寞,日子难捱。 有轻微的脚步声,她抬头,看见坚白。 “我吵醒你了!”她歉然的。 “不,我醒来去洗手间,发现你不在,”坚白和煦的微笑。“肚子饿了?” “噩梦惊醒的,喝牛奶定惊。”她说。 “你好久不作噩梦了,是不是?”他关心的坐下来。 “是。可能因为换了个环境,”她说:“你知道我这个人十分敏感。” “这不是好现象,”他慎重地望着她。“考虑一下,把广告公司让给别人吧1” “我也正在想这件事,”她笑起来。“到底不是真正女强人性格,所以总缺乏一股冲劲。” “我不想左右你,更不想勉强你,这件事你自己考虑,自己决定,”坚白说:“无论如何,我会尊重你的决定,我要你快乐。” “谢谢你,坚。”她满足的微笑。 坚白是个非常好的丈夫,明理、成熟,而且懂得尊重对方。东方人流行的大男人主义完全不影响他,也许与他十几岁就在美国念书有关,他尊重每一个人的“自我。” “怎么说谢呢?”他温柔的拍拍她的手。“除了快乐,我还希望见到你健康。” “我身体打不坏,只是瘦一点,”她看自己一眼。“我只是精神紧张而已!” “明知自己的症状,还不快放弃令自己病的工作?”他似在责问,却仍温柔。 “好!”她吸一口长气。“这次回香港后,我立刻把公司放盘,从此之后,只做主妇。” “会不会觉得委屈?你是有才华的。”他说。 “完全不会,”她想也不想地说:“为你,为小宝,你不认为很值得吗?” “你能这么想就太好了,”他好关心。“噩梦过去了吧?我们回卧室吧!” 卓尔默默站起来,把牛奶杯洗干净,就熄了灯随坚白回到房里。 “你睡吧!我想看点书。”她说。 “睡不着?”他看她一眼。 “四点多了,睡不着也不成问题,”她微笑。“昨天我们不是睡了二十四小时吗?” 坚白吻一侧她的面颊,翻身睡去。 坚白是正常、健康的,他的起居,生活都有一定的习惯,他从不失眠,早晨七点一定起床;这么多年了,他身体里的闹钟已固定。几分钟,他又睡得香甜了。 卓尔却清醒得很,精神十分旺留。享在手中的书也看不下去,她心中还是刚才那个梦,那令人不安的梦。 她真是做梦也没想到这辈子会再见到毕群,而且两人之间还这么友善。她记得初结婚两三年时自回过自北,在台北街头遇见毕群和刘芸,他们面对面的走过,她看见了他们,也接触到他们的眼神,但是他们扬长而过,仿佛完全不认识她这个人。她是预备打招呼的,刘芸曾是她的好朋友,而他——可以说是她的初恋吧?当时他们的态度狠狠伤了她;她以为他们不会再见,即使再见也视若陌路。怎知道——完全不是这回事。 毕群不只来找她,还似乎——情深款款,她意外之余,当然还怀疑真假。或者他说得对,当年的事她得负大部分责任,她做得太绝,太倔,也太过分——他再次来到她面前,虽然已没有了刘芸,但他仍可能报复! 是啊!他可能是报复! 想到这里,她出了一身冷汗,虽然内心有强烈的意念令她不相信他会报复,可是她也得防万一。 有一点是很可怕的,见了毕群两次,她完全不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,他变得比以前更深沉、世故了。以前她就是怕他的深沉,她不能要一个他看不透的男朋友或丈夫,还加上一些其他的事,她主动的离开他。到今天,她仍然不能知道他心中所思所想,他那诚恳的笑容,他那惊心动魄深深的凝视,仿佛只是个面具。 对面具,她能有什么信心? 放下小说,她干脆熄了灯,闭上眼瞩。她明知睡不着;但黑暗中的思索,更有安全感。 毕群再来,必然有所图,这一点她看得出来。但是他不是笨人,如果没有把握,他会贸贸然来到她面前?然而,他凭什么有把握呢? 如果他有朋友知道她和坚白,他该知道他们感情很好,很融洽。她一直不相信爱情是婚姻的基础,感情才是,她和坚白的感情好。毕群再来——他真以为她对他会余情未了,旧情复炽? 这是可笑的,荒谬的。这是什么时代了呢?人人都变得现实,没有爱情一样生活。而且大家都三十多岁,大家都有了经历,哪儿还来的爱情? 卓尔深深吸一口气,是——没有爱情吧?她自己也不能百分之百的肯定,但想起以前,想起十六年前的她,她仍会——心颤,就是这两个字吧?心颤。 她想,不会是爱情。或者——是迷惑。真的,他再来,带给她的是巨大的,难以抗拒的迷惑。 迷惑,该是十几岁小女孩子的,怎么三十三岁的她还会迷惑? 她轻轻移动一下身体,不要把刚睡熟的坚白又吵醒。不要破坏了他的规律生活。 啊!坚白和毕群是多么不同的两个人,坚白沉毅、稳重、进取、体贴。而毕群——他永远是动荡的,他的眼光不会只停在一个女孩子身上,他说过,他要追求一次又一次的爱情,直到他老了。坚白是个好丈夫、好伴侣,永远有安全感,对家庭又负责。毕群却——风流不羁,至少在娶了刘芸之后还绯闻满天飞,他永远不能安定下来。他很会说话,很能甜言蜜语,很能为女孩子鞠躬尽瘁似的,但这——来必真心。 毕群真是这样的人,对没有得到的东西,他永不甘心,他认为自己有这能力,他非要得到手不可—— 啊?他对她可是这种心理?当年得不到,十六年后再试一次? 是这样吗?是这样吗? 卓尔在冒汗,若是这样,她无论如何不能心软,真的,她不要上他的当。他真可能在得到之后掉头而去,像刚才的梦境一样。是,刚才的梦境,他让她自己回家,立刻又和别的女孩子走了,他——他—— 卓尔忍不住轻轻喘息起来。她——不该把他想得这么可怕,是不是?黑暗中总有太多的幻想,说不定毕群根本没有企图,单纯的只想见她——是,她不该想得太多,愈想得多愈可怕,她会钻进牛角尖。 睡吧! 睡吧!就算不睡也不要再胡思乱想下去,这对她完全没有益处。 她再移动一下身体,坚白还是睡得很熟,很沉。单纯思想,心无杂念的人就是有福气,能熟睡,能安宁。 她这次来美国,恐怕神经衰弱会加剧吧g 这是没办法的事,谁叫她又遇见毕君呢? 她得承认毕群影是很难令人忘怀的男人,年轻的如此,三十八岁的今天更如此,他始终有一种特殊的滋力,至然他不是很漂亮。 他的魅力在他的沉默寡言,在他惊心动魄的眼光,在他的每一句简单的话都能打动女孩子的心弦。 还有,他是有点怪脾气的,譬如孤僻,骄傲却又极度自卑。当年他就是以这些特点吸引了卓尔,她一直认定他是个矛盾的人,她一直想研究他。 当年——啊! 当年的确是好遥远的事! 十六年了,远得几乎不复记忆——不,不是不复记忆,是尘封了。当轻风拂过,才发现一切清晰如昨,一切都实实在在存在的,一切都在心中。 当年——她是怎么认识他的?怎么被他吸引的?怎样恋爱?又怎样分手?她深深吸一口气,那些片段如翻动的照片般的串连起来,一页一页的在脑海中闪过。 当年……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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