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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十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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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那——沈,你保重。”他依依不舍地说:“有事给我一个电话,有空我会再找你——” “等一等,朗尼,你知道斯年的电话号码吗?”她突然想起来。 “不知道,是他打电话来的。”他说。 “哦,那就没事了,”她说,“谢谢你的电话。” “你保重,沈,”他的关怀是发自内心的,“不要让任何事纠缠你一辈子,切记。” “是,再见。”她放下电话。 不该有任何事纠缠她终生,事实上——斯年,已经是一辈子的事了。 她默默地想一阵,难受一阵,她的希望尽头原来竟是失望,这失望——是不是绝望? 闷在家里独自胡思乱想不是件好受的事,她拿起车钥匙就冲出门,出去兜兜风或许会转好些。 她漫无目的地开着车,在浅水湾转了一转,那儿人很少、很冷清,或者是冬天吧?有一种萧条的味道,不适合她的心情。 她又把自己载到山顶,奇怪的,人也不多,或者是山顶的空气特别冷,只有稀落的几个游客。 她叹一口气,下山吧!或者九龙多些人,在许多人之间,她会不会觉得开心些? 可是九龙——尽管尖沙咀、旺角等地方人山人海,可是与她又有什么关系?她依然是孤独的,甚至遇不到一张笑脸。 斯年远去,她是孤独的,即使朋友——费烈、文珠、家瑞,他们也各有各的家庭、事业,各有各的生活,即使关怀——又有多少?而且——他们善意的陪伴,有时往往造成了她的负担,她最怕的就是别人的同情。 她想到了柏奕,她算是拒绝他了吧? 他现在怎么样?和那位漂亮的中文老师在一起? 她叹一口气,有时——她凡乎想随便接受一个人,她不想这么寂寞,这么孤独,有一个人陪伴总是好的,她何必如此自苦? 但面对着柏奕——她怎能选他?她清楚地看清他是柏奕,他不是斯年——但谁又是斯年呢? 斯年是不能代替的。任何人都不能,任何人都不能,任何人都不能——斯年——就是斯年,她一点办法都没有。斯年——对她是永恒的。 她不能再在马路上游荡,她就要崩溃了,心中冲击的浪涛一次又一次地翻腾,她受不了,真的受不了。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开车回家里的,整个人昏昏沉沉地犹如在一场噩梦里。 用钥匙打开大门,失魂落魄地站在门口,眼泪就这么夺眶而出。 “蕙心——你怎么了?”母亲惊呼着冲过来。“慧心,为什么?” 她摇头,再摇头,任泪水洒了母亲一身。 “妈妈,我到底在做什么?”她哭着问:“妈妈,请你告诉我,这些年——我在做什么?我在追求什么?我又得到了什么?你告诉我吧?” 母亲同情又了解地拍拍她,拥她人怀。 “孩子,别问太多问题,你只是太累了,”停一停,又柔声说,“你需要的只是休息。” 休息?是吗?休息? 慧心为自己请了三天假,说是病了。当然是病,这病在外表上也许看不出,但是她的心早已经千疮百孔,大概连医生都无从下手。 家瑞、文珠、费烈都来过电话,他们的关心实在也帮不了她,旧日的老朋友,尤其是他们,总会使她想起斯年,斯年原是他们之中的一分子。 听文珠的口气,她和家瑞大概已雨过天晴。她嚷着要来陪蕙心,却被蕙心婉拒了。她不希望有人陪,她需要的是休息,只是休息。 她半躺在床上看书,这一页书起码看了半小时,情绪低落是没法子的事。 母亲敲门进来,带来满脸的慈爱与关怀。 “要不要出来吃点东西?”母亲问。 蕙心摇摇头,说:“不想吃,口里发苦。” “是不是真的病了?”母亲摸摸她的头。 “大概是在家闷病的。”蕙心苦笑。“我这人大概闲不得,一没事做就像生病。” “哪有这样的事?”母亲笑。“多休息两天,然后回到公司也许精神会好些。” “我反而觉得休息更累。”慧心说:“我根本没有休息的心情,只是瞪大眼睛望着天花板而巳。” “你这孩子!”母亲摇头叹息。 “妈,你觉得我的这些‘风里百合’会不会开花?”她问。在母亲面前,她还是孩子气的。 母亲思索一下,很智慧地说:“慧心,我不知道这些植物会不会在移植香港后开花,因为泥土啦、温度啦、环境啦都有影响,”停一停,又说,“可是你想过没有?有一处——任何植物种在那儿,都会开花结果的。” “哪儿?”蕙心坐直了。“有这么一处好地方吗?” “怎么没有?你有,我有,大家都有,每个人都有。”母亲微笑。“就是我们的小小心园啊!” “啊!”慧心笑了起来。“原来妈妈也很文艺腔嘛!” “不是文艺腔,是事实。”母亲摇头。“因为我们用爱心、信心和希望去灌溉它们,它们怎么会不开花呢?” 蕙心的脸上明亮起来,她跳下床,冲到母亲面前,用双手环住母亲的腰。 “妈妈,你说得真好,我为什么先前没想到呢?”她把脸埋在母亲怀里。“我太蠢了。” “你不是蠢,而是钻进牛角尖了。”母亲的微笑真像天使,母亲一定是天使化身的。 “妈妈,我现在该怎么做?”她抬起头。眼中隐约带有泪光,她是钻进牛角尖了。 “不是怎么做的问题。”母亲摇头。“这些年来,你太紧张、太执着,使自己太痛苦了。孩子,目前你惟一要做的是,放松自己,忘掉以前。” “忘掉——以前?”她呆愣住了。 怎么可能?她如果真忘掉以前,忘掉斯年,也就没有今天的痛苦了,她怎么可能忘掉以前?她原是执着的人,她这一辈子注定要为情所苦,她——怎能忘掉? “是,忘掉。”母亲肯定地。 “但是——我不能,我做不到。”她说。 “不是不能,不是做不到。”母亲认真地说:“而是你自己不肯去忘掉。” “我——不,不,不是我不肯,妈——”她否认。 怎么会这样呢?她怎么会把自己陷于痛苦的深渊中呢?她不会这么傻,是她忘不掉,不是不肯。 “孩子,你完全不了解自己。”母亲叹息。“以往的诀乐与不快乐早已成为过去,你抓住它们的尾巴也不能把它们留下来,你——不如放弃。” 放弃?放弃——斯年? “不——”她这声“不”字简直像灵魂里发出来,是一声灵魂的呐喊,而不受她肉体所控制。“不,我宁愿放弃其他所有的一切,我绝不放弃斯年。” “但是——”母亲深沉地叹息。“你如果不放弃他,你只会痛苦一辈子,你不以为——斯年不可能再回头?” 蕙心满身冷汗,脸色苍白,她心里想过,斯年不可能再回头,她是没有机会的。但她顽强,不仅不承认,更不宣诸于口。而母亲——竟替她说了出来,这是残忍的,母亲——击碎了她最后的希望。 她双手掩面,失声痛哭,哭得全身都颤抖起来。 母亲摇摇头,一句话也不说,只是缓缓地用双手环住她,任她哭个够,让她把心里所有的压抑、所有的委屈、所有的痛楚都从眼泪中得到宣泄。 好久、好久,她的哭声渐小,终于静止下来,她慢慢抬起头,看着拥住她的母亲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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