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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四


  “我——我——”他哺哺地。专注的视线仿佛再也不能够移动。

  “我回房去了。”她心中忽然乱了,乱得——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。也许是斯年的神态、凝视,也许是他那吶吶不能成言。

  经过门口,经过斯年的身边,她下意识轻颤,她——完全不能自制,她甚至听见斯年的呼吸变粗、变急,斯年的手臂挡住了她的去路,那是一双看得出激动而不稳定的手臂,她心中震撼地看他一眼;他眼中燃烧着火焰,像六年前的斯年。啊!他说过,他今夜是斯年,只是斯年。

  “蕙心——”他的声音发自灵魂深处。他的双臂合起来,深深地、紧紧地拥住她。“蕙心——”

  剎那间,慧心觉得天旋地转,她已失去重心,飘呀飘、浮呀浮的,刚才屋中温暖的灯光也失去了颜色。

  斯年紧紧的拥抱,斯年的激动,仿佛——六年中的爱恨纠缠,痛苦折磨已得到了补偿。

  今夜他只是斯年,只是斯年——他吻她,她热烈地反应着,他的手在她背脊上轻轻抚过,她再也不能拒绝,他是斯年,她怎能再一次拒绝斯年呢?她不想令自己更痛苦。

  也不知过了多久,她忽然清醒了,她发觉房门已关,她和斯年正滚在床上——啊!她大吃一惊,发生了什幺事?怎幺会是这样的?他们——他们——她用力推开了斯年,霍然坐起。衣服虽有点凌乱,却都还在身上,感觉上——也没有什幺异样,没——没发生什幺事吧?上帝,刚才怎幺会那幺混乱,那幺迷糊?他们不能,不该,也不可能做错事的。

  斯年也十分狼狈,显然他在怀疑,刚才到底发生了什幺事?他只记得慧心脸上的红晕,蕙心眼中温柔的光,他——他——真是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幺事呀!慧心为什幺显得惊惶失措,而自己——哦,他是不能犯错的,他是神父。

  “我——我好抱歉,我不知道——一切都是混乱。迷惑的,我真的不知道,蕙心——原谅我。”他不安地低下头说着。

  慈心深深吸一口气,既然确知没有发生什幺事,也不必做出小气巴巴的样子。

  “没有什幺值得抱歉,不是吗?”她十分心平气和地,这幺短的时间,她能令自己心平气和,实在不简单。“我——回去休息了。”

  “蕙心,等一等。”他伸出手,却又不敢抓住她。“我——我——能解释一下吗?”

  “解释?”蕙心笑了。很自然地坐在一边沙发上,她——也不愿那幺快离开,是吧,刚才的温馨和激情可能永远不再,那将是这辈子最——最动人的一段回忆了。“有什幺需要解释呢?斯年,没有人做错事。”

  “你——真不怪我?”他凝视她,漂亮的脸上一副严肃和认真。“葱心,你是谁?”

  “你怎幺完全不像你了?斯年,记得吗?你说过,你今夜只是斯年。”她微笑。

  “事实上——我的确不再是斯年。”他苦笑。“今夜再做斯年,我有犯罪的感觉。”

  “我明白你的感受,”她由衷地说,“但是——斯年,我们毕竟是人,人都有天生弱点,就算神父也得承认这一点,是不是?”

  斯年沉默不语,他还是对付不了心中的矛盾、挣扎。

  “斯年,你的矛盾太多,又有自责,还有些后悔,这样下去你怎能快乐呢?”蕙心叹息。

  “对快乐与不快乐我已麻木。”他摇头。“从六年前我离开香港的时候。”

  “斯年——”慧心的心中扭曲得疼痛。

  “真的,那时我万念俱灰,脑子里,心里只有一片空白,我不能恩考,不能辨别一切,走在街上只见天空是一片灰暗,连阳光也变成黑沉沉的。”他垂着头,慢慢地说:“我常常坐在石澳的海滩,一坐就是一整天,其实我脑子里什幺也没有。后来——不知怎幺回事,想到了离开香港,这是惟一的意念,干是——我就走了。”

  “但是,怎幺会是比利时?”她轻问。

  “收容我的神父是我以前在哈佛的教授,”他又说,“我知道他在那儿,我就去了,当时我觉得根本没有其它的路,我只能走这一路。我并没有想到要做神父,真的,当我坐平底船到达教堂,才一踏上石阶,我就有份 难以分说的感动,后来进人那古老庄严的殿堂,我——我整个人崩渍了,我没有经过仔细考虑——我觉得根本不必考虑,只觉做神父是我最好的归宿。”

  慧心含泪凝望着他,事情原来是这样的。

  “这——不能怪任何人。”她说。

  “我怪自己,我该考虑,事情也不必非弄到无可挽回。”他摇摇头。“可是我没有考虑,麻木的人是不可能考虑的,直到——你来到比利时。”

  “但——比利时见到你时,你好象非常理智,非常冷静,我以为你很快乐,所以——我才毅然离开,不再打扰你。”蕙心说。

  “我怎能不以冷静、理智的面孔对着你呢?”他无可奈何地说:“我的骄傲、我的自尊都被你打成碎片,我若再不能冷静、理智——即使那是假的——我恐怕只有死路一条。”

  “斯年——”她抱住他的手臂坐到他旁边去。“是我错,我把事情弄得一团糟,是我该受罚。”

  “在比利时再见你,我激动得讲不出话,我在殿堂里来回走了两圈,直到你推门进来,我——无可逃避,才硬着头皮面对你。”他透一口气。“我看见你流泪,蕙心,你并不是一个流泪型的女孩,我非常明白,我——真的,我当时真想脱下神父袍随你而去,真的——”

  “但是——你没有随我走。”她轻声说。

  如果那时他随她走了,今天的情形会这样吗?

  “我——说实话,我当时还在恨、恨你毁了我的一切,我的外表越平静,心中的波涛汹涌却越厉害。”他轻叹。“那种情形,我怎可能随你走?”

  “后来——你又再去哈佛,又回香港——这——”

  “我已真正心平气和,我已能面对任何人,包括你。”他渐渐有了微笑。“我巳经完全明白并接受自己是神父的事实,我想,我能真正埋藏以往的一切。”

  羞心怔怔地瞪着他半晌。

  “你——真的能吗?”她细声地问。

  斯年一震,半晌无言。“你说得对,人毕竟是入,有软弱的一环,我也不能避免。”他真诚地望着她。“慧心,你要帮我,做斯年时我已失败过,我不想做神父又再次失败。”

  蕙心这次真的呆怔了,他要求她帮忙?帮助他做一个成功的神父?这——“羞心,我知道这个要求很——很离谱,尤其对你,但——我没有办法,我——面对你——我没有信心。真的,蕙心,如果你不太为难,我希望你能帮我。”他垂着头,显然十分矛盾。

  “如果我帮你,那——谁能帮我?”她说。

  她直视着他,眼中光茫逼人。

  “慧心——”斯年矛盾地挥挥手。“我知道这很荒谬,但是一一哎,算了!算我没说过这话,让我们把今夜的事忘掉,一切都没有发生过——”

  葱心站起来,她皱眉凝望他半晌,摇摇头,一声不响地走出去。

  “蕙心——”他挣扎看叫。

  “很抱歉,我觉得自己无法帮你的忙,因为——你虽然是斯年,却已不是六年前我心目中的他,我——我抱歉。”蕙心没再回头,径直走回她的卧室,并关紧房门。

  斯年站在那儿,久久不能回神,他甚至不明白素心说的——他是斯年,却不再是她心目中六年前的他——他真改变得那幺多、那幺大?他怎幺完全不自觉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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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第七章

  慧心巳开始上了两天课,和她一起上课的还有两个人,也都是各大公司保送来的,一个是德国人,一个是犹太人,加上慧心是中国人,该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三种民族吧!

  在美国大学里有个说法,全世界各民族的人在念书方面、头脑方面,中国人第一,犹太人第二,日耳曼民族排行第三,我们中国人是值得骄傲的。

  为了在犹太人和日耳曼人面前保持优势,蕙心非常用功,全心全意地投人了课程里,夜以继日苦读。她住在宿舍里,已经三天没有见到斯年了。

  她正在看书,突然想起斯年,书看不下去了,遂慢慢抬起头来。

  那天早晨他从朗尼家把她送回宿舍后,就没有消息了。电话也没打一个来,她完全不知道他在做什么?在哪里?他是真心希望她帮他忘了她?她摇摇头,她和斯年真是无缘至此?

  她在斯年做了神父之后,的确没想到能再见到他,能有机会像以前那般相处,没想到斯年对她仍没忘情——真是这样的吗?仍未忘情!她知道斯年矛盾又痛苦,只是她该怎么做?帮助他等于是为难自己!她对他的感情从没改变过、没淡过,即使他当了神父。可是不帮他——他的身分永远改变不了,他的矛盾和痛苦将纠缠他一辈子。慧心也矛盾、痛苦起来了。

  书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。“我是沈慧心。”她用英语说。

  “我是舍监鲁滨太太,有位男士想见你,我能让他上来吗?”舍监问。

  “可以的,请让他上来,谢谢你,鲁滨太太。”蕙心开心的。男土,当然是斯年,还会有谁呢?

  两分钟之后,她听见敲门声,立刻迎了出去。

  门开处,不是想像中的斯年,而是该在纽约的柏奕,李柏奕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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