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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二


  “我也不知道。”他叹一口气。“我只是觉得——我在跟命运搏斗,很辛苦,也不能预知谁胜谁负,我自己——矛盾得很。”

  “是——这样的。”她再也不能平静了。“斯年——是不是我——打扰了你?”

  “不,不因为——不全因为你。”他一连换了三种语气,他的确是太矛盾了。“我自己本身的心理状态、精神状态都很影响我,大部分是因为我自己。”

  “那——我能帮忙吗?”她问。

  “我想不能。”他叹息。“自己扭转命运的苦果,应该让自己来尝的。”

  “但是——你扭转的不只是一个人的命运。”她说:“尝苦果的人也不该只有你。”

  “慧心,我好抱歉。”他这声蔷心,这句抱歉似乎是从灵魂深处讲出来的,非常震撼人。

  “不必说抱歉。”她黯然。“整件事并不是你一个人造成的,我也不能推卸责任。”

  “在纽约,在这UNPMA使我想起好多、好多往事,这三天来我都睡不好。”他说:“尤其——我必须每天面对你。”

  “斯年,你是想说——不陪我去波士顿了?”她很敏感。

  “‘不,这是对我的惩罚。”他立刻说:“上帝叫我要时刻面对我自己做过的错事。”

  “这也不能算错,你已经对上帝奉献了自己。”她说。

  “可借——我的心并不专一。”他说。

  她黯然,她知道他想说什幺,却不敢接口,怕万一说错了话,他会难堪。

  “明天——我们是九点钟走?”她转开话题。

  “是。”他不想提刚才的话。“会不会太迟?”

  “我想正好。”她立刻说:“太早了会碰到李柏奕。”

  “你怕碰到他?”他敏感地问。

  “不——我只是——并不想在这种时间、地点见到他而巳。”她说。

  “不必担心,就算见到他也只不过是打个招呼,说声哈罗罢了!”他说。

  “话虽如此说,我——仍会尴尬。”她终于说。

  他想一想,似乎明白了。

  “你担心我的神父身分?”他问。

  “不是——”她吸一口气。“难道你想见他?”

  “有点好奇。”他笑了。

  “我没想到你的好奇心会这幺大。”她也笑了。“他只不过是工作上的一个伙伴而已。”

  “我明白,我也不担心他,或者——这比好奇更强烈一点,我说不出是什幺。”他说。

  他说不担心——他担心过吗?担心什幺?而且——比好奇强烈一点的,又是什幺呢?

  “我完全不懂你的话。”她说。

  “或者有一天你会懂,休息吧!明天我七点钟打电话叫你。”他说。

  “这幺早?”她叫。

  “面临的是长途旅行,我是说开车。”他笑。“而且玩了一整个晚上,你的行李整理好了吗?”

  “啊——我现在就整理。”她从床上跳了起来。“老天,我完全忘了这回事。”

  “睡吧!明天七点我叫你起来。”他温和地。

  他对她的淡漠巳变成温和,很令人舒服的温和。

  “不,不行,不整理好我会一夜睡不着,这是我的脾气。”她说。

  “看来我害了你。”他轻笑。“要不要过来帮忙?”

  “啊——”她看一看自己身上的睡衣。“算了,我自己做,反正有些行李还没有打开,要整理的不会太多。”

  “那幺快动手吧!”他亲切得像个体贴的男朋友。“无论如何,你要保持体力。”

  “我会——我们要开很久的车吗?”她反问。

  “要好几个小时,比坐飞机还累。”他说:“我去睡了,你快点收拾。”

  “斯年——”她叫住他,“如果你愿意,你可以过来帮忙。”

  “啊——好,我立刻来。”他十分高兴。

  是她回心转意?或珍惜他们相聚的短暂?

  他们牵着手,会到达目的地吗?

  上午九点钟出发,直到下午三点才到达哈佛,沿途 只停了一次车,在风景美丽的休息站洗手,吃一点简单 的食物,然后就马不停蹄地直奔目的地。

  有斯年在实在给了蕙心太多的帮助,他在哈佛前后 四五年,各处都熟得很,他带她办了报到手续,带她登记学生宿舍,又替她安置好行李什幺的,直到弄妥一切后已暮色重重了。

  “去吃晚饭,好吗?”他带笑注视着她。

  “可有好地方?”她迎着他的视线。

  视线相接处,顿见火花——虽然他们看不见希望,也不能预知未来,然而,感情却非他们所能控制的呢!

  “有个小小的意大利餐厅,就在不远处,那儿的东西比较合中国人口味,我们不妨去试一试。”他说。

  “好,就在那儿。”她点头。

  她终于发觉,顺从他的话是件很快乐的事,女孩子实在不必太倔强、太骄傲。

  他们并肩往前走,即使到停车处,他们也得走一段,这古老的青藤名校,的确又大又气派。

  “我想——明天我们可能碰到朗尼。”他说。

  “朗尼?”她呆怔一下。似乎突然间才记起这个人。“啊!当然会碰到他,不过这一次,他不是我的指导教授。”

  “其实我——很希望他是你的指导教授。”他说。

  “为什幺?”她实在意外,当年的事朗尼是导火线。“我完全不明白。”

  “朗尼是个出色的教授,由他指导,我相信你会受益更多。”斯年由衷的。

  “但是——”她说不下去,怎幺说呢?

  “当年——我曾经说过,并非真正因为朗尼。是我自己钻进牛角尖。”他摇头。

  “我相信朗尼不来指导,也决不是因为当年的事。”她说得很肯定。“他是个非常明理、睿智的人,只是,我现在要学的,大概不是他的专长。”

  “也许是。”他点点头。“不过——我始终对他、对你都有一份歉意。”

  “你若见到他,自己告诉他不是更好?”她笑。

  “这话怎能启口?”他摇头笑。“对以前的事我这神父应该忘怀了,但是我做得不好,始终忘不了,我知道,我绝对不是个好神父。”

  “没有人要求你做个好神父。”她说。

  “我自己要求。”他苦笑。“除非不做,既然决定做了,我就希望自己能做得好。”

  “自我要求,”她无可奈何地笑,“我也饱尝过这自我要求之苦。当年太幼稚,什幺都不懂,惟一的目的就 是往上爬,野心实在太大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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