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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一


  “当然不。那首可一点也不优雅,淑女不爱读也不愿记。”周宜琳才说完,天空又响起几声沉沉的闷雷声,一阵风过,把她全身寒毛都吹得立了起来,恨不得立马找个可遮荫的地方避避即将到来的大雨,可惜她依然只能躺在地上动弹不得。她看着钱香福忙活,又接着道:“如果我现在还待在马车里,或者在有片瓦遮身的地方,我大概会吟着“朱门几处看歌舞,犹恐春阴咽管弦”这样不知民间疾苦的诗吧。”

  钱香福点点头,同意道:“乐器若是受潮了,确实是没办法弹奏出正常音色没错。”所以说,每年春雨过后,她都得从密室里辛辛苦苦把那些娇贵的乐器,一大堆书画,给想办法除潮,或晒或烘,还得除虫什么的,都快把她的腰给累折了,可是还是年年都得忙活,不敢有所偷懒。

  没料到钱香福竟是这样的反应,周宜琳看着她的脸,确定她这话并没有带着嘲讽的意思,而是真的这样想时,有些惊讶地道:“你真是……挺奇怪的。”

  “在我看来,你也满怪的。”所以,彼此彼此吧。

  周宜琳紧紧盯着钱香福的眼,说道:“你知道我是谁对吧?”

  “我知道你是大将军的家人,也是大将军希望秦勉娶的人。”钱香福将一只草鞋编好,打了个牢固的死结以防散脱,然后又搓起另外一大把结实的草藤,将一部分芒草给糅杂进去,再开始编造第二只草鞋。

  “你不介意吗?”周宜琳看了看那只编好的草鞋,然后再看了看自己此刻仅着一双破袜,并且露出白生生脚趾的双脚,最后目光定在钱香福的脚上——

  那是一双偏男性化的布鞋,不是一般常见的那种,而是半长靴造型,并且小腿还缠上了厚厚的绑腿,听说这样走长途路程不易累,还可以防蛇咬。

  当然,此刻那双陈旧且丑得要命的布鞋还有个更大优点——就算滚下山,也不会丢失,始终好好地待在钱香福脚上。

  果然中看的东西大都不中用,她那双绣得精细的绣鞋,早在滚下山坡时,就不知道飞哪儿去了。

  她跌得全身都痛,虽然幸运地没有骨折(钱香福检查过了),但可能有点扭伤,而且没有鞋子她也没办法走路……呃,当然,可能就算有了鞋子,她大概也仍然走不了路——她现在痛得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,更遑论走路了。

  “有什么好介意的,秦勉想娶的人是我又不是你。应该是你比较介意吧。”

  “咳咳——”习惯说话迂回的周宜琳被钱香福的直白给呛着了,连同那些转在喉间的话也给呛回肚子里去。但是有一句话她一定得说!“我不想嫁他!”

  “这跟想不想没有关系吧,又不是你能作主的。”钱香福耸耸肩。“不过你不愿意嫁的话,那当然更好,省得我心里总有个疙瘩。”

  好吧,钱香福现在心里没疙瘩了,但周宜琳有,她整颗心都是堵着的!

  “如果我想嫁他的话,你觉得我会嫁不成吗?”所以她有些负气地说道。

  “应该嫁不成。”

  “那可难说。”

  “嗯。所以我们打算尽快生米煮成熟饭。”钱香福完全不介意把自家的打算都说了。

  然后,周宜琳又被呛到了,这次比较惨,一直咳个不停。

  “你看,我一说话你就咳了。秦勉说话也是这样的,你要真敢嫁他,可能一辈子都要被他的话给噎着。不适配,你明白吗?再好的人,放错了位置,人生就不可能好。你不要想不开。”

  终于将两只草鞋编好,钱香福扯了扯,确定可以用了,就走到周宜琳脚边帮她穿上。

  周宜琳是习惯被伺候的,但被钱香福伺候,令她很是不自在。就算钱香福比她的丫鬟小玉邋遢上十倍,她也不会认为钱香福应该为她做些什么,于是她双脚不自禁缩了缩。小声道:“就算我穿了鞋,怕也是走不动的。你要不要先想办法爬上去,去跟他们会合之后,再让我的嬷嬷们来搬动我?”

  钱香福不理会她的抗拒,一下子就帮她套好草鞋,然后扯来一条结实的树藤,在自己身上比了比,对她道:

  “不行,放你一个人在这儿很危险。”

  “你是说……秦将军他们可能无法完全将那些贼人擒住?”周宜琳整颗心吊了起来。

  “除了那个可能性之外,你就不想想现在是春天,到处都是蛇虫,你不怕吗?一个人待着真的可以吗?”钱香福觉得,比起歹人,这位千金小姐可能更怕虫。

  周宜琳无言以对。

  “所以,我们还是自己想办法先上去吧。就快下雨了,不能坐在这里干等。”

  “那……麻烦你了。”

  “没事儿,麻烦我总比麻烦秦勉好。如果是他跟你一同掉下来,我大概会很不高兴。”钱香福说道。

  周宜琳顿了顿,发现自己居然没再被呛着了,这进步可真快。

  “来吧,我背你上去。”

  “不用了,你扶我就成了,我可以走。再说了,你这样瘦,背不动我的——”

  才说完,周宜琳身子一轻,已经被钱香福给背在背上了。

  “钱姑娘,你——”周宜琳好惊讶!钱香福不仅真背得动她,还走得既稳又快,这太不可思议了!“这、这怎么可能?”

  “看过蚂蚁搬家吗?”

  “……没有。”回答得既迟疑又羞愧。

  “……哦。”钱香福沉默了下才应了声。

  “你想说蚂蚁虽小,但力气很大吗?”

  “不,我现在想的是:果然我们就算同样是女人、活在同一个乱世,过的日子却是完全两样。”

  周宜琳看着自己半旧绸缎的衣袖轻轻搭在钱香福的肩上,而包裹着钱香福身子的衣料,简直粗砺到足以划伤她柔嫩的手心。

  “……你会觉得不公平吗?”

  “也没有什么公平不公平的。你过得好,是祖先给力;而我只要跟秦勉好好努力,也当个给力的祖先,以后我女儿我孙女我后代,也会过着如你这样的日子。”

  “你真是心宽……”

  “也不是。我就只管自己该得的,别人再好,不是我的,我就不惦记。”

  “要不是知道你说话一向直白,我都要误会你这是在暗暗敲打我了。”周宜琳不是很确定地说着。

  钱香福龇牙一笑,每一颗白牙都锐利得像犬齿,可惜身后的周宜琳看不到。

  “你没误会,我是明白地在敲打你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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