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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镇长几乎跳脚。

  “钱香福!你是清清白白的寡妇,跟个妓女比什么!再说这世道已经变了,以后等女人多到可以去当妓女时,就不是大丫她娘这个光景了。你没听说大丫她娘也正打算嫁人吗?这是什么意思你看不出来?”这小丫头聪明得惊人,不然不会在新朝一发布户籍田册相关的政令后,就跑来找他登记。他自个儿都还没弄明白呢,她就清楚明白了,可见这聪明劲儿实在出色;比起一般只晓得胡搅蛮缠耍横的妇人,他觉得跟这小丫头谈话更舒心一点,没有对牛弹琴的悲凉感,所以他愿意多提点她一些。

  “嫁人就是只能跟一个男人生孩子,我当然知道。不过我又没想生孩子——”

  “你以为以后皇帝江山坐稳了、权力大了,说的话还由得你挑着听或不听吗?你不嫁都不行。”镇长知道这些女人家都是主意大的,当然拳头也不小,对权威全无畏惧,他真是好心,觉得钱香福这样清清白白的女子就应该去嫁个好人家,好好过日子。

  “我家没有多的口粮可以养活别人。”吃饭是个天大的问题,她就没打算给家里增加人口。

  “你真是死脑筋,怎么就没有想过是你嫁个好的,然后让别人来养你们一家三口?”

  “嘁!我自己能养活自己,干嘛想着靠别人养?”

  “哎,不是这样说的,嫁人就是有个依靠,要是外头有个什么争端的,就让男人顶上,就当是打手也成嘛。”

  “我得赶路回家啦,镇长回儿见。”

  钱香福不愿意再听镇长唠叨,正想找个由头闪人;正好,那些看到新政令的人,脑筋转得快一些的,立马回家找了各种权证,跑来找镇长登记了。

  很快地,镇长家的大门被堵了个水泄不通,一大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抢话,有的在问政令的详细情况,有的抢着要登记,轰轰轰的声音此起彼落,谁也不让谁,倒是镇长很快就被问得晕头转向了。

  钱香福耸耸肩,将背上竹篓调了个舒服点的位置,然后双手牢牢地抓着背带,疾步朝梅川镇的东城门走去。事情都办完了,回家啦!

  “秦家村……秦山……秦庄……头儿,这永梅县目前虽然还没有清理好田地籍册,可是从一些旧档案里也查不到这些名儿啊。您十岁离家从军,那时年纪小,会不会记错啦?会不会您的家其实在别的县呢?比如名儿相似的永春县,或者是长梅县什么的?”一名大汉趴在八仙桌上,仔仔细细看着平铺在桌上的县舆图,看了老半天,实在是找不到头儿所说的那些村名或地名。

  另一名汉子拍了拍桌上那个较真的笨蛋,骂道:

  “谁管舆图上有没有秦家村!咱们把想要的地都圈了去,取名叫秦家村,不就是了?话说咱头儿就是把整个永梅县给改名叫秦家村,上头也是允许的!”简单粗暴的解决方法,还非常可行,汉子非常得意地看向头儿,企图得到头儿赞许的一眼。

  可惜他家头儿连眼风也懒得刮他一下,站在八仙桌边,看着舆图,指着永梅县东边的地,说道:

  “应当是这边,不会错。在一百年前,整个永梅县的东半部都属于我秦家,后来前朝国运衰颓,在还没有亡国之前,其实已经除了京师还算太平之外,其它地方老早已狼烟四起、民不聊生了。所以我秦家为了保全,就往东边祖坟地收缩领地;到了我祖父那一代,勉强维持着耕读世家的脸面,几千甲的田产便只剩下县东一小角的上百甲地,就命名为秦家村。秦家村背后有几座山包,最中间那座山包是我家的祖坟地,叫秦山;山上的隐秘处盖了个很大的山庄,用来藏粮食躲乱世的;不过在我六、七岁时,那个山庄就被流民给打砸抢完后,一把火烧了。”

  以一个十岁就离乡背井,并且以为自己随时会死于战乱的人,如今还能记得些许家乡旧事,连他自己都觉得挺神奇的,所以一时就边想边说,说了老多话,或许是为了翻捡出那些早以为已忘光的记忆。

  “永梅县的良田多,四十几年来遭受过无数匪祸,原本世居于此的人大概都不知所踪了,而后来过来居住的,也没取个正经村名,现在就分东西南北的叫着,几十个村子都混叫一通,光是叫东村的,就有十四个村子,真是乱极了。”趴着看舆图的大汉叫吴用,仍然在叹息着。

  “管它现在名叫什么,反正该是头儿的地,谁都不能占。”几个汉子握拳叫着。

  “不只不能占,还得加倍付利息!”最先叫嚣的那个汉子补充完,看向老大,说道:“头儿,我刚才的主意怎样?不赖吧?咱就把永梅县给整个划成秦家村!以前半个永梅县是您家的,现在整个永梅县都是姓秦,这才叫光宗耀祖嘛!等您回家祭祖,包准您家祖宗们全高兴得在祖坟上冒青烟——哎唷!谁打我!”作风粗蛮的汉子正说得高兴,冷不防被人朝后脑勺撮了个巴子,将全无防备的他给拓跑了好几步,直到扶住窗框才止住身形。

  “王勇,就算头儿真占了整个永梅县的地,上头肯定不会问罪,甚至可能会默认,因为很多武官都是这么干的。可是,每个武官都这么干,不代表咱头儿也要跟着这么做,也不代表皇帝心里没意见。”一名看起来颇为稳重的男子缓缓说着,那斯文的样貌,以及偏向文士的穿着,如果不是知道他下手有多黑,还真以为刚才那记偷袭不是出自他手。

  “纪智!我就知道是你这家伙偷袭我!有胆子咱正大光明打一场,老子包准打得你满地找牙!”王勇咬牙切齿地低吼,要不是这会大伙儿都挤在这间局促的货栈厢房里,无多余空间可伸展,他老早扑过去打一场了。“我现在不跟你打,你给我好好说说,为什么咱头儿不能把整个永梅县的地给圈了?为什么皇帝会有意见?现在国家穷,皇帝欠了上层军官的军饷与功赏,给了爵位,却拿不出钱粮,最后纵容大家圈地,那也是他愿意的。大家都在做的事,咱为什么不做?更别说头儿不过是拿回自家土地,然后再多拿一点利息罢了。”比起那些圈地圈得肆无忌惮,别说几个小县了,甚至还有几乎吞下整个州郡的那些胆大包天的人而言,王勇觉得他们现在就算连同永梅县旁的丰渔县也占下来,都算客气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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