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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八


  所以此刻她的反应很不正常。

  不正常到她甚至忘了掩饰自己的不正常,就这样直白地呈现在他眼前。

  莫非……这些人里,有她认得的人?

  不出两个时辰,周枢就发现自己的猜测很可能成真。

  因为,杨梅居然放弃在当夜逃跑,白白放过那个大好机会,留了下来。并且开始尽心照顾他,在他开口说话时,不再是爱理不睬,反而显得热络起来。

  周枢心中感到有点呕,为着,她怕是为着什么目的、什么人,于是对他和善起来。

  对他而言,他周枢,就只有可利用与不可利用的差别罢了。她一点也不在乎他,不在乎他对她的在乎。

  因为不在乎,所以聪敏精明如她,才会“不知道”他对她有着一些隐隐的情愫。她这样的人,向来只知道自己在意的。至于其他不在意的,如果对她没用,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,一点脑筋也不肯费的。

  第八章

  “能告诉我你真正的名字吗?”

  “什么叫做‘真正的名字’?”

  “就是最初、你父母赐与你的名字。”

  “最初的那个名字,从来没有人叫过。”所以不算是她真正的名字吧?

  “……就算如此,那仍然是你真正的名字。告诉我吧。”

  “……尘姐儿。那时,我母亲,就叫我尘姐儿。”

  “星辰的辰?”

  “尘土的尘。”

  杨梅忍不住想,如果她是以千金小姐的身分被养大,那种锦衣玉食、尊贵非凡,且无忧无虑的生活,会不会也让她变成像白清程或沈云端这样的人?

  天真、自大,很容易生气、也很容易得意洋洋,却以为自己是在快意恩仇?尤其是白清程,都已经沦落到不堪境地了,却还是能够任性而为地过日子。若不是她吃的苦头不够多,就是一直有人护着,根本没让她真正吃到苦。

  一个真正苦过的人,或许仍然愤世忌俗,觉得世上的人都对不起她,但肯定很能隐忍,心机也会被现实磨出来,做事绝不会只图一时快意,而没半点计算。

  真正知道生存不易的人,不会把快意恩仇列在第一位。先要做到保存自身,才能考虑其它。人活着,一切才有可能。

  杨梅总是记住当年母亲临死前不断跟她强调的话——要她活着!无论如何,要活着。

  当要她活着变成唯一的渴求,不拘怎么活、以什么身分活,就可以想见其他人肯定是极为惨烈的下场,活命成了最大的奢望。

  母亲更没有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事,什么也不说,就是要她一心活着,不要求她去做她没有能力做到的事。

  当时家里发生什么事,她后来也从纪嬷嬷口中陆续知道了。

  而,在家里出事之前,她身上的故事,也一并说清楚了。关于她的真实身分,关于她一出生,就被判定了必须死亡——她的生命从一开始,就是为了活下来而苦苦挣扎着。

  不被期待的出生,被置换的身分,然后是不断更换的身分与名字,一切都是为了想要活着。到后来,别说她对真实身世没有太大感觉了,她连自己叫什么名字都无所谓,就算一辈子叫沈云端,也不会觉得不自在,只要能让她活着。

  “这里。有你在意的人是吗?”

  昨天热热闹闹、喊打喊杀地吵了大半夜,最后以那样荒唐的方式落下句点。待一切平息下来后,接着是一名江湖大夫仔细为周枢看病,将他拖了好几天的低烧以汤药加以治疗。有没有效果另说,倒是昏昏沉沉地睡了一个长觉,其品质当然是称不上好的,但总算是这几天来真正入睡眠,多少得到了休息。

  一觉醒来,发现身处马车里,不知道是夕阳还是朝阳的柔光,正从半掀起的布帘外投射进来。杨梅端坐在角落的暗处,阳光照不到她,而她正安安静静地为他额头放湿巾子退热。

  周枢醒来,完全不用搜寻,便一眼望见她,即使她总是很习惯于将自己的存在感压低到让人无法察觉。

  见她不回应他的问话,于是又问:

  “回答我,你没有离开,是不是因为这些人你是认得的?”

  “我只是没有找到机会离开,外头人很多。”

  “说谎。”周枢轻哼了声,不客气地道。

  杨梅不语,低下头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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