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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你可别要钱不要命。你不知道,几年前有个李家村的婆子在里面没声没息地消失了,官府没派人来追究不说,李家村的村长与村民跑去讨个说法,最后居然拿了几两银钱了事,一条命就这样算了。白家的,你就算不爱惜自己的命,也得想想你家小云才六岁,可怜她四岁没了爹,就指着你将她养大成人了。要我说,最稳妥的,自然是找个汉子嫁了。老婶不会害你的,你瞧,这次这个大丰村的,可不是顶顶的好条件吗?这人的身家条件,就算要娶个大闺女也是使得的,偏他就中意你,请我来说媒,这次你可别推了啊。”

  “我已经说过不想再嫁人了。老婶,我是说真的。”

  “白家的……哎,你家老白反正是没了,我就不叫你白家的了,直接叫你顺娘吧。我说顺娘,你怎么这样一根筋不肯动转啊?你也不想想这两年幸好没遇着荒年,村长家才有那么点余力接济你们,不让你们饥一顿饱一顿地撑到现在还喘着一口气。可你也不能就此指着那点救济粮过一辈子啊!你家老白没田没地的,这一撒手去了,你们母女可不就等着活活饿死吗?平常你拚命给人做衣洗衣、到田地里去当帮工,忙死累活一整天也挣不到一天的口粮。这样的日子,哪天是个头啊,你到底在固执些什么啊?就算老白待你好,你感念他的恩义,这恩义总抵不了饱吧?我想老白地下有知,也希望你再找个好人家,好把小云养大不是?”王家老婶一点也不给白家娘子说话的机会,满肚子的话就这样呱啦呱啦地倾口而出,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样。

  实在不是王家老婶爱发牢骚,这白家娘子的媒人钱也太难赚啦!

  “老婶,我……”白家娘子仍然没有被说服,她温和的脸上满是歉意。“我很感激村长以及大家的帮忙,我也希望有一天能自力更生不再麻烦村里,所以我会跟翠花嫂上山;如果小云爹在天上有保佑的话,或者,我们母女俩就此有个安稳的活计,让我能将小云给养大……”

  “顺娘,你怎么都说不通啊!就算你不怕没命,真在那鬼庙谋到差事,那又能做多久?十年二十年?那然后呢?你没儿子,将来谁给你养老送终?大家日子都不好过,也从来没见过娶媳妇还顺带让丈母娘过门的。就算大丰村那样不缺粮食的人家,也不会愿意的。你还指望你家小云养你吗?你要是这样想,就是在害小云嫁不掉!”老婶被顺娘气得都上火了。

  “您别生气了,是顺娘不好,不知好歹。老婶,您喝口水吧,这水还温热着。”

  “不喝了。我多喝一口,你家里就少一口,你们母女俩没三两力气,还得跑大半个村子去东边挑水。老婶家里也穷,帮不了你什么,但让你少挑点水还是可以的。哎,我说,那个大丰村想娶你的那个汉子,家门一出去不到半里地就有一条清溪,可好了。我说,你真得好好想想,尤其当你挑着水走着七八里山路时,更应该想。”

  游说未果,王家老婶也无意多留,又拉着白家娘子叨叨絮絮好一会才离开。

  白家娘子才关上前门,转身就看到女儿小云站在后门定定地望着她。

  “小云,饿了吗?灶里还有一颗土芋,你去吃了吧。”白家娘子温声说着。

  “阿娘,你想要生儿子吗?”小云问。

  “不想。”白家娘子笑了笑,走到女儿面前,摸摸她光溜溜的头颅,笑道:“希望来春你的头发长出来是黑色的。”

  小云甩了甩头,把娘亲的手给甩下去。她不喜欢人家碰她的头--尤其是光头。村里其他女孩儿就算爬了满头蝨子,也没人会给剃光光的。剃光光这种事,只有男孩才会有。但小云的娘总是有不同的想法,至少,她认为将满脑袋的头发剃光,是对付头蝨最直接有效的方法。在这个缺水洗澡、没药水可除蝨的地方,白家娘子只要一发现女儿头上长蝨子了,定然翻出白老爹当年的剃须刀,二话不说将女儿的头发剃光。

  所以六岁的小云已经懂得淡定面对人生的抉择以及体会人生的无奈--被剃光头,然后躲在家里不出门;或,努力让自己不长头蝨,只长头发。

  “为什么不想要生儿子?”没有被带开话题,小云问。

  “难道小云长大后不想养阿娘吗?”

  “我会养你。”

  “谢谢你啊,娘会把你的话当真哦。”白家娘子慈爱地看着女儿。

  相对於总是脸色温和、笑脸迎人的白家娘子,她的女儿小云就显得太严肃了些,至少她嘴不甜,还不爱笑,更不合群,不太愿意跟村里的孩子们疯玩;也不知道是否是父亲去得太早,且生活过得太苦的关系,总之,小云是个勤快而不喜玩闹的孩子。

  “我说真的。你不改嫁,不生儿子,我就养你。我会让你穿没有补靪的衣服,我会给你买金钗子金镯子戴,让你餐餐有大米吃有肉吃。我会长大,也会长力气,只要我再长大一些,就能独个去挑水,每天都把水缸装满水,还让你可以每天洗浴,一天想洗三次都成。”小云将想像中的好生活一一说出来对娘亲保证。

  白家娘子只是笑,只是那笑里依稀带着点泪光,一双被无数粗活给摧折得枯瘦粗砺且裂口斑斑的手,生怕弄疼女儿的嫩脸,只敢小心轻抚着。

  “阿娘,我会做到的。你且看着!”六岁的小云以发誓的语气重重地道。

  所以,阿娘,不要去当别人的婆娘,也不要去当别个孩子的阿娘。

  “小云,你怎么又给剃光头了?”小芳提了一桶水来到小云家,一开门就这样嚷着。

  她爹娘一早去村子里挑水,来回几趟将水缸装满后,便匀了一小桶让她送来小云家;将小水桶提到灶房旁的水缸处,麻利地掀开盖子,憋气一使劲,提起水桶,将水给倒进小云家向来都是见底的水缸里。完成工作后,才吁了口气道:

  “几日不见你去村子里玩,原来是这样啊。”小芳满脸的同情。

  小云撇了撇嘴,将挂在窗沿的一顶小布帽给抓过来罩在光头上,不吭一声,继续低头拿着根树枝在地上胡乱画着什么。

  “在屋子里戴什么帽子,今儿又不算冷。别戴了吧,你光着头我不会笑你啊。”看着小云的光头,自然就想到她光头的原因,于是下意识觉得自个儿的头皮似乎又痒了起来,忍不住胡乱挠着。

  “你抓完头要记得洗手。”小云看着小芳两只爪子在头上挠个不停,都快将两条辫子给抓成鸡窝了,也不阻止,只吩咐要洗手。娘说要随时洗手保持双手干净,才不会生病。

  “为什么要洗手啊?又没下田挖土,不脏的。我拿水过来给你,是给你们家用的,可不是为了要给自己洗手的。你们就是这样乱用水,水缸才会常常都见底。”小芳看了一下刚挠过头皮的手,觉得很乾净啊。

  “你不洗手会生病。”小云用下巴朝小芳的手指努了努。“你指甲缝里都是黑的。”

  “谁的指甲缝不黑啊……”瞄到小云的手指,这才发现她指甲缝一点也不黑,心中好惊讶。“只是指甲缝黑啊,这一点点脏怎么会生病?”觉得眼睛有点痒,抬起手指就要揉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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