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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一


  压抑了许久的愤懑忽然在一瞬间完全爆发,少年猛地抬起头来,大吼出声:“这与你无关吧?为什么、要由你来解释?你以什么身份来解释?!”

  “我……”叶钧讷讷地支吾起来。

  “我最讨厌的,就是你这种滥好人!”少年歇斯底里地大叫出声,眼中水气氤氲。

  没错,他讨厌滥好人!讨厌滥好人的养父!更讨厌——滥好人的自己……

  说什么“你是吉永龙夫生平仅见的音乐奇才”,说什么“有你的话,鲍曼的孩子在小提琴界就永无出头之日”……因此,就说“请你放弃小提琴吧?!”

  ……他讨厌这样的自己……明明痛苦不堪却故作潇洒……讨厌这样的养父……讨厌,十分讨厌。

  听见方绪雅的告别,叶凛终从回忆中苏醒,发现脸庞上已泪湿一片。

  “你的手指没有断,为何要放弃小提琴?!”克莉丝·伯姆的话语突然超越时空般撞入耳际。

  他苦笑着摊开了手掌,目光无意识地梭巡着,唇边不由自主地浮现了一缕苦涩的笑意。

  “因为……”他凝视着自己修长的手指,梦呓般地低喃出声,“我……也是个滥好人……”

  没错,他也是个——滥好人。

  明明对小提琴有着无法割舍的留恋,明明对自私的亲生父母深恶痛绝,明明对同父异母的兄弟嫉妒得发狂,却偏偏……无法忍心面对养父憔悴的脸庞,而故作豁达地毅然放手……但内心深处那个真实的自己却无时无刻不在愤懑呐喊。

  有谁发现了?面对小提琴他黑眸中深沉的痛苦,面对吉永司他内心中无尽的妒恨……他清俊的脸庞上终年笼罩的冰霜,他幽深的黑眸中无尽的冷漠和深沉。全是他的痛苦、他的挣扎、他的心碎神伤!

  香烟快烧尽了,袅袅轻烟萦绕在鼻端,熟悉的气息却在此际勾起了心底酸涩的波澜,排山倒海地涌动着……灰烬一颤,掉落在地板上,便如他十来岁的青春,湮没在岁月的风尘里,一去不返……

  他,真的好累。

  电话铃声恰在此刻响起,他发了一会儿怔,好容易止住指尖的颤抖,拿起了话筒。“……小凛吗?”

  在听到养父熟悉声音的一刹那,所有的脆弱都立刻用冷酷武装了起来,他冷冷地开口:“什么事,快说!”

  话筒那端停顿了一会儿,终迟疑地开口:“你要来南部吧?

  叶凛一楞,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。

  “南部国际音乐节……”叶钧在话筒那端低低地叹息,“你会回家来住吗?

  家?

  这个词藻乍一出现,叶凛几乎有失声长笑的冲动,与此相应的,却是眸中氤氲而生的泪雾。深吸一口气,叶凛硬生生压下了喉头油然而生的硬咽,干涩地开口:“家?”他干笑了两声,笑声却比哭更难听。“谁的家?我,还有家吗?”

  “……”

  不待叶钧回答,他重重地接上了电话:“那一刻,他抑制了多时的泪水终决堤而下。

  “精彩极了!”董亚梅笑意盈盈,轻轻拍着手迎上前来,“绪雅你简直棒透了!”

  方绪雅玉面微红,低声说:“亚梅,你别再这么说了……大家都在看呢!”

  董亚梅闻言,四下望去,果然见到波士顿交响乐团的成员们纷纷含笑望向这边。她不慌不忙,向众人嫣然一笑,神情自若地回过头去。

  方绪雅见到她这种举动,整张玉面都羞红了,情不自禁垂下头去。

  应吉永龙夫的要求,绪雅终于决定代表波士顿交响乐团参加南郡国际音乐节。留在北部的最后几日,由她担任独奏和乐团配合练习,也取得了良好的反响。波士顿交响乐团里那些眼高于顶的外籍演奏家们,纷纷对绪雅的表现赞不绝口。董亚梅见到朋友风光,心中也十分得意。她素来善于交际,在人群之中顾盼自若,谈笑风生,出尽了风头。

  绪难却有些害羞,低下了头不再说话。

  这时吉永司却走了过来,未说话先是微微一笑,说不尽的温文尔雅:“方小姐,今天你的表演太精彩了!你肯加入我们乐团真是太棒了!”

  方绪雅更觉羞涩,轻声说:“谢谢你的夸奖……”

  两人都不是健谈的人,场面上的客套话交待过之后,一时都找不出什么话来说,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。

  吉永司悄悄抬起头,凝视着她清丽的容颜,心微微地疼痛起来……

  有着清秀柔弱的外貌,却又才华横溢的女子……那一次,他一度以为,她是经不起打击,会崩溃败退的女子,她却展现出令人惊叹的镇定与冷静……她是与他截然不同的人,是他父亲亲自选中的人,是与平凡庸碌的他没有交集的人……却也是,他的目光在不知不觉中总

  会注视聚焦的人。

  是爱?羡慕?钦佩?嫉妒?

  抑或只是一种本能,一种习惯?

  他听着她的演奏,或温暖如阳光,或柔和如春风,或激荡如浪涛,或清冷如冰霜……她纤秀的指尖在琴弦上抚过,那天籁般的乐音便流水般轻轻涌动出来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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