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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九


  “千、千珠……”在哭泣中,夹杂着他破碎的呼唤。已经没什么可怕的了,没什么可恐惧的了——也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!

  被他的哭声惊动的宫女、侍卫站满了四周,呆呆地看着他们冷静淡漠的王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。他还是恍若未见。

  不知什么时候,支撑着重伤的身体,忠亲王赫连盛也出现在这里。与此同时,换了一袭华丽宫装的申屠兰也来了。

  “岳,”赫连盛踏上一步,艰难地劝慰道,“……不要再哭了。”

  像溺水的人突然看见了浮木,赫连岳转过身来,殷切地恳求道:“叔父,你有解药吧?拿解药出来救她啊。”

  “……岳,她已经死了。”赫连盛不忍地吐出残忍的事实,“就像霜一样,瑶里千珠已经死了!”

  “不——”他凄厉地否决,转首望向了申屠兰,黑眸鹰隼般锐利,“你有解药的,对不对?——拿解药来!”他一把揪住她,粗暴地摇晃着。

  被他凛人的气势吓倒,申屠兰玉容惨淡,说不出话来,一双美眸只是直勾勾地望着他。

  “汉室大军兵临城下,等待你下决策。你该负起责任了!”赫连盛咳嗽着,冷冷地说。

  “……”沉默半晌,依旧背对他们的赫连岳似乎冷静下来,“叔父,纳合……不,是妈妈,她爱你吗?”

  “…………是的。她爱我亦如我爱她一样。”

  “那么,你失去她时,是不是——痛苦得像要死去一样?”轻轻理顺瑶里千珠的长发,赫连岳平静地问道。

  “……其实,瑶里千珠命人刺伤我时,我是很开心的。”赫连盛思忖半晌,换了话题,“我知道,岳你终于遇上了一个全心全意爱你的少女……因此,我一点也没怪她害我受了重伤。”他咳嗽了数声,继续道:“比起王室中权势的争斗,稀薄的亲情,这是唯一能让幼年时遭遇剧变的你冷酷冰封的心融化的力量吧。岳,你终于明白什么叫爱了呢。”

  抚摸着瑶里千珠冰冷的玉靥,赫连岳没有答话。

  “每个人都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,选择自己生活道路的权利……”赫连盛咳嗽着续道,“很显然,你对幸福的定义和赫连荣、赫连复完全不一样。荣华富贵、权力王位对你来说已毫无意义了……这个死去的少女以生命点醒了你,你,应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了吗?”

  依旧没有回过身来,赫连岳背对着叔父沉重地点了点头。

  “——什么意思?”一直插不进话的申屠兰终于忍不住尖叫出声,“难道那样庸庸碌碌、平凡无为地活着是幸福吗?那样的人生有意义吗?”

  “——对我来说,你那样的人生才毫无意义。”冷冷地搁下这句话,赫连岳小心翼翼地横抱着少女的尸体站起身来,“把你要的给你。从此后,楼兰的下任国王继任由你指定。”

  他抱着少女的尸体,向宫门外走去,穿过层层围观的宫女和侍卫,穿过闻讯赶来的贵族大臣,向王室冰墓走去,再没回头。

  若我早知就此无法把你忘记

  我将不再大意我要尽力镂刻

  那个初识的古老夏日

  深沉而缓慢刻出一张

  繁复精致的铜版

  每一划刻痕我都将珍惜

  若我早知就此终生都无法忘记

  亲手用内力劈开万载玄冰,用最美丽澄明的水晶冰棺盛放她长眠的身体,把缀饰着银铃的纯白头纱披在她身上,颤抖着手为她在如缎的发间插上鸟羽,再把如雨的香花,轻轻洒落在她的胸前……

  泪又滴落下来。

  一生中到底能有几次的相遇

  想但丁初见贝德丽采

  并不知道她从此是他诗中

  千年的话题并不知道

  从此只能遥遥相望

  隔着幽暗的地狱也隔着天堂

  一生中终于首次有了自我的抉择,逃避也好,无责任感也好,消极也好,他不去管了——楼兰举国的安危、王室的延续、治国的政策……

  他只要守在她身边。

  守在自己心爱的女人身边。

  不是所有的梦都来得及实现

  不是所有的话都来得及告诉你

  疚恨总是深植在离别后的心中

  尽管他们说

  世间种种最后终必成空

  ——[台]席慕蓉《送别》

  (申屠兰与王室旁支宗亲赫连谦成婚,谦即楼兰王位。楼兰与汉军对峙于城外朔漠。汉军大将赵破奴擒获赫连谦,楼兰败降。

  申屠兰与赵破奴订盟城下,约定楼兰降服进贡,且遣王室子弟赴汉朝为质子。两朝遂相安无事。匈奴王斛律襄怒,发兵来攻。申屠兰遂再遣一王室子弟赴匈奴为质,进贡降服。

  楼兰得享数年太平。不久又复起波澜,申屠兰掌权在手,翻云覆雨、春风得意,已不在本故事叙述之列。)

  只是,在湮没于千年风沙的楼兰古城中,美丽冰棺中头插鸟羽的新娘和痴心守候在她身旁的守墓人的故事,就在亘古的歌谣中反复被后人咏唱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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