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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六


  “青钢刀之中。”卫泱将他肩头按得很紧。“就是少了那一魄,她才能安然地留有一息。”言下之意,就是蒋奾儿靠着滕罡手上那把青钢刀中的唯一一魄,才能全身而退。

  “她会醒过来吗?”听到这消息,滕罡不知道该喜该悲?

  “可能,不一定。”她的安然存活,也算是蒋氏的异数了。“你要等她吗?”

  “我等。”

  “或许是十年、二十年,甚至是一辈子。就算醒了,仅存一魄的她,也会成了痴儿。”

  “没有关系,我愿意、我可以照顾她……”

  拥着她温热的身躯,滕罡热泪纵横,心里浮现一线希望。

  或许某日等她睡倦、睡厌了,就会醒过来看看他了……

  尾声

  现在,应当是一早了吧?

  耳边传来轻轻的开门声,夹杂着水波晃荡的声响,清晰传入她耳里。

  搁水盆、扭巾帕,之后轻轻覆在她脸上。

  冷冷凉凉的湿帕抹去她一夜的昏沉,还她一个干净轻松的一日。

  “你早。”他说话,一如往昔。

  你早!她回应在心里,一如平常。

  拭净她的脸后,他也同样为她擦拭着手脚、颈脖,企图让她身子舒爽些。

  房内,依稀留有昨日夜里燃尽的百花油味,他重新换上一壶,延续未褪尽的气息,重新再坐回她身边。

  “这桂花油是当令的,你喜欢吗?”

  喜欢。

  感觉到他轻轻牵着她的手,掌心里传来熟悉的温度,让她感到莫名安心。

  “昨晚夜里睡得好吗?”

  不好!我做了一个恶梦,在梦里一直跑。

  他摸摸她的脸,浓眉微拧。“看来好像不太好。”

  是啊!真的不太好。

  “回头我给你换个新枕头,这个睡塌了。”理理她的云鬓,沉静的脸庞看似睡着了,却依旧红润。

  难怪啊!我会做恶梦。

  她又听到他忙进忙出的脚步声,出了房门又入了门,拿来新枕也抱了个大盆。最后,还是在她身侧落坐。

  他细心地替她换枕头,还摘掉她头上的簪子,拿起玉梳理顺了她的长发。不久后,房里多了一大盆温水,他挽起了两袖。

  “今日天气好,头洗好了人也舒爽。”他说道,两手也动作了起来。

  躺在床上,她心里哼着不成曲的小调,只要洗头就很高兴。

  只是,他听不到。

  一头乌黑如瀑的秀发,发尾在水盆里漂了几下,他拿着梳子整理着,动作熟稔像是已做惯,一举一动都轻轻柔柔。

  是的,她始终是他心头上的一块宝。

  天冷时,搁在心里煨暖;天热时,捧在手心吹凉。他小心翼翼,不敢怠慢,也不愿意冷落她。

  她知道他待自己的好,但她始终不清楚,他为何要待她这般好?她甚至连彼此的相遇也不知道,也不明白她怎成了今日这副德性?

  前天,他夜里睡不着,跑到她房里来,没说什么话,只是坐在她身旁,将她的手握得紧紧地。没过多久,她听到他泪珠滚落在衣衫上的声响,对旁人来说,这种声音怎么可能听见?可她却连门外的他由远而近的步伐都可听闻。

  那一夜,她听着他悲伤的心音,闷得无法入睡。白日,他倒是好好的,怎么夜里突然伤感了起来?

  他兀自停下为她梳洗的动作,见她静静地任他打理着,一时之间悲从中来。

  “你舒服吗?”她的静默,在滕罡的心底,留下一道难以痊愈的伤疤。

  这么多年了,她始终仍是如此……

  “洗好头了,待会擦干后我带你到外头晒晒日头。”滕罡笑着说,眼角却有泪光。

  他俐落地将她的长发擦干,仔仔细细地不让水渍留在她的秀发里,再为她换上一套新的衣衫,便将蒋奾儿给抱出房门。

  灿灿天光、蔚蓝天幕,滕罡将她抱进亭子里,搁在软榻上,怕她单薄的身子禁不住风吹,还为她盖上薄毯。

  她心里是笑着的。每当这个时候,她耳边听着风声、树声、鸟叫声,便觉得通体舒畅。他待她的好是全心全意的,尽管她总是听不见他心里头的声音。但是她清楚,他是悲伤的。

  牵着她的手,滕罡专注地看着蒋奾儿依旧红润的脸庞,她的容貌,停在那一日她合上眼的时候。自此,便不再衰老,仿佛光阴在她身上没有半点改变。

  然而他的岁月,却在那一夜之后,飞快地流转着。

  “自从你睡着以后,我每天都在想,你什么时候会醒过来?”滕罡心里头紧了紧。“是今天、还是明天,又甚至是否在后天?”

  她的耳边,突然听不见流连在身侧的美好声响,只能听到他低低切切地倾吐。这些年来,她头一回听见他的心声。

  “直到现在,我仍旧后悔,那一日没有下定决心拦着你。说不定,我还能发自内心笑着看你。”当初他对她说有怨、有恨,其实都是怨着自己不够勇敢,恨着自己不够坚定,眼睁睁见她走上一条不归路。

  时至今日,光阴匆匆,他用下半辈子的人生等候她归来、她的清醒。

  “复应说,我们都在一起那么久了,是该给你个名分。”说出这句话时,滕罡很难得的脸红。“卫泱说,后天是个好日子,百年难得一见的好时辰……华堂说,大伙都有伴,见我们这样搁着好像也不是个办法,对吧?”

  滕罡搔搔头,即便她是睡着的,这样的说词,仍旧令他感到不甚自在。

  “如果你反对……我是说……我想照顾你一辈子,就算现在这样也没有关系,又或者是……唉……”拍拍自己烧红的脸面,滕罡改口。“我最近练了一套刀法,要来给你瞧瞧,那事儿晚些时候再说吧。”

  他踩着有些慌乱的脚步,提起石桌上的青钢刀就到园里练刀,那紊乱的气息,毫无章法的劲道,完全不似天朝人口中,那个虎虎生风、令人闻风丧胆的斗神。

  说出自己心声的滕罡,不过是个普普通通,对她有爱慕之意的男子。

  她听见后,不知怎地竟感到有些鼻酸,眼底的热意来得很急很汹涌。他是不是发傻了,怎么会对她说出这样的事?

  而且话怎么只说到一半?太过分了!这男人当她没反应好欺负不成?

  可恶、可恶!真可恶!她要是能睁开眼,要是能看见他到底长啥欠揍模样、要是能开口骂人,准要骂得他哑口无言,无法还嘴。

  她要是……要是……

  眼角流下一行清泪,她好想、好想再好好看他一眼……只要一眼,并且让她记起那些她应当忘怀不了的往事,那就好了!

  她从没有过如此强烈的想望。可是,她好想要亲口向他道谢,谢谢他的细心照料,谢谢他全心全意爱她……

  当泪水滑过清瘦的面颊,并且再也无法克制时,她告诉自己睁开眼,只看他一眼!求一眼之缘就好……

  如果这世上真的有所谓的神只,那么请听听她的心声,她不愿辜负他,不愿违背自己的意念,让她看一眼就好!

  蒋奾儿抬手,那道她很想见的身影,终是得偿所愿的看到了。他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高大,还要挺拔,甚至还令人倾心。

  她泪流满面,见他一举一动之间,仿佛她曾经见过,却再也忆不起的过往。她开口,想唤他的名字,却害怕这是场梦。

  直到滕罡再度回首,见到那双他以为再也不会睁开的眼眸时,他倏地一怔,眼角盈满热泪,踏出急切的步伐。

  一步又一步,这里头有他多年来努力坚持,始终都不肯放弃的执着。

  直到今日,他见到了一丝曙光,那些曾经的风风雨雨,如今总算走到拨云见日之境。

  “奾儿!”他喊道,忍不住哽咽。

  她淡淡地笑着,看见朝着自己走来的他,她胸中满溢热暖暖的温度。

  他伸手,给了她一个扎扎实实的拥抱,那包含他当初对她的歉疚。

  “你回来了。”这一回,他果真是盼到她清醒了。

  蒋奾儿欲张口,却失语无法说话。所有魂魄已封入宝器之中,如今唤醒她的,不过是自身强大的意念,以及留在青钢刀里那仅剩的一魄。再多的,也就没有了。

  她有很多感激的话想对他说,却任凭她再如何努力也办不到。

  “这一回,你别再睡……别再睡……”见她痴傻得只能用笑容回应他,滕罡明白这一日终将到来,她若清醒,也仅能成为痴儿。

  她笑着,泪水却不断奔流,嘴里咿咿唔唔,宛若是刚牙牙学语的小娃儿。

  滕罡紧紧拥住她,泪水浸湿她的肩头。“以后,不可弃我!不可弃我!”无论她是否听懂,滕罡也只想要这样对她说。

  从前这句话,是她常对他说;而如今这话,换他向她讨回来。

  蒋奾儿仅能瞪着远远的璀璨天光,咿咿啊啊地挣扎脱口,喊着那些他尽管听来不仅,却还是搁放在她心里多年来对他的感激。

  她抬起软弱无力的双手,吃力地环上他的腰际,掏尽自身气力回抱住他。

  这些年一路走来,滕罡明白人生中总有缺憾,有太多事情总无法尽如人意。在今日之前,他有怨有恨,甚至是在心里有诸多的抱怨。

  他以前没有怀抱过希望,因为失望总大过盼望……

  直到此刻,他可以感受到她的回应,若非是天可怜见,他怎能在有生之年再见到她的笑容?

  “谢谢你还肯睁开眼再看我一眼……”

  胜罡清楚往后的岁月里,无论是朝阳或落日,不会再是他独自观赏度过,再转述给她听。

  而是真真切切的,拙紧她的掌心,眼见为凭……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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