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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三


  那么那段时间她能做什么呢?主要是观察、交谈。

  当他进食时,她静静观察他,那双认真的眼神里不含特殊的情愫成分,就像观察载玻片上的微生物一样专注和坦然,没有喜怒哀乐,没有羞怯腼腆,似乎目的只是想了解她面对的是个什么样的男人。

  出乎他意料的是,她竟十分健谈,能回应他的任何话题,一反工作时的沉默寡言,绝不冷场。她能侃侃而谈内心的看法,毫不保留个人观点,内容包罗万象,时事、流行、阅读心得、戏剧电影、政局……显而易见她阅听广泛,有时争论至激昂处,她会戛然而止,回以几不可见的轻哂,或语带讥嘲,从不附和他,坦白说,倘若不是她外貌纤秀,她和“娇媚”这种女性符质实在沾不上一点儿边。

  她什么都谈,但很少谈自己、谈过去,就有也是轻描淡写。他只知道她在国外求学过好几年,两年前才回来,和从事教职退休的老父一同住。

  她生活力求简单,宋子赫却认为,她并不简单,常有那么一瞬息,她不经意流露出一点忧伤的气味,只要灵敏些,在她独处时便可以捕捉得到。

  所以他喜欢看她发怔,那片刻她常忘了武装,悄悄散发出一种柔软的特质。

  “新厨师的手艺不错,甜点不腻,你尝一尝。”他舀了一小匙杏仁酪往她唇边送。

  今天他们吃的是义大利轻食,她的那份青酱松子蔬菜面只动了半盘,她便停了筷子,饶有兴致地接下他启动的话题,谈到她在国外学作菜的经验,说到精采处,她不加思索张嘴含进那口甜品吞下去,过了好一会,她见他带笑吃完整道甜品,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--她和他共用了一支小匙。

  对宋子赫而言,这不是什么大事,只能算小小突破。田碧海至今连只手指也未让他碰触过,她总是在两人并走时机敏地将手掌放进口袋,但现在,他发现她暂停说话,不自在地拿起水杯喝水,转移焦点看着别桌的客人。

  他索性一手端起她那半盘剩面,在她来不及阻止前吃将起来;她直瞪着他说不出话,他畅然进食,一边赞美:“你这一盘也不错,下次可以考虑点这道。”

  “你--食欲真好。”她言不由衷,暗恼他的随性。

  “和你在一起食欲都很好。”

  她再度看向别处,听若罔闻。

  他笑了笑。她和别的女人最大的不同,就是避免回应他的任何撩拨或暗示,她恐怕从未和男人调情过。

  “子赫,你也在这儿?”一名上班族模样的年轻男子友好地拍了下宋子赫的肩,穿着品味也接近,男子好奇地打量了田碧海一眼,神情闪过一丝讶异。

  “是啊!你也来了。”宋子赫大方介绍两人:“这是田碧海小姐,这是宋子聪,宋家人,办公室和我隔道墙。”

  田碧海微笑颔首,见怪不怪,这是他们约会时常有的情景,总会遇上一、两个宋子赫的亲朋好友。宋子聪寒喧两句,忽然拉起宋子赫,对她致歉:“不好意思,跟你借个几分钟,有人想和他说几句话。”

  “请便。”这要求也不陌生,总有人想和他攀谈几句。

  她稍微看去宋子聪那桌,有两名女性在座,是衣着举止典型的高级粉领,正鹄望这一方。她收回视线,喝着刚送来的餐后咖啡,静静等待。

  她很擅长等待,因为很少对人寄予期望,所以并不焦急。十分钟后,人尚未回座,她侧耳听见他们谈兴正浓,短时间内不会结束,干脆拿出背包里的设计期刊,全神贯注地赏阅,整份期刊已看完一半,宋子赫终于尽了兴,坐回她面前。

  她瞄一眼时间道:“该走了,我店里还有事。”

  他不动,仔细审视她,确定她面色如常,未有不豫,同意道:“好,走吧。”

  取车的路上,他安静不吭声,和平日的活跃有别,敏慧的她轻易便感受到了,却无意探问,两手交握在身后跟随着他,陷入了自己的心事。

  视线维持在路面的她,冷不防一头撞上蓦然停步的他,她额头吃了疼,忍不住伸手捂住。“怎么啦?”停车场在公园对面,尚有一条马路宽的距离呢。

  “你当真不在乎?”他盯着她,脸上看不见笑意,与方才判若两人。

  “不在乎什么?”问得太突兀,她一头雾水。

  他紧抿嘴不答,目光充满疑窦和思量,逼得她快速回想刚才的一言一行,是否在某个小细节冒犯了他,他却突如其来俯下脸,对准她的唇贴上,那轻轻一触仅有两秒,她竟人为惊骇,迅速往后跳开,像只全身竖起毛发的猫,一副警戒姿态。他呆了呆,有些困惑她的过度反应。,她大概察觉了什么,立刻调整了神色,勉强做出解释:“你吓到我,我没有心理准备--”

  他觉得不可思议。“你没有心理准备我随时会吻你?”

  “你没有先通知--”

  “通知?我们不是在交往吗?”

  “也不是--”她为之语塞,两手拚命搓脸抚平懊丧。“算了,你以后别再吓我,我说过我讨厌惊喜。”她回身穿越马路,不再搭理他。

  真是个前所未有的经验,他想;也是个前所未有的要求--通知?

  不顾走在前方的她是否会恼羞成怒,他纵声笑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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