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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九


  “别求我,那是我的责任与义务,我会疼她,比疼宝宝更甚;我会爱她,比爱宝宝更多,我保证!”

  深深微笑,眼神变得涣散。“亮君,谢谢,奎尔,我要走了,再见……天上人间,我祝福……”

  手术室到了,厚重的两扇门隔绝她们的视线,亮君背靠著门,颓然滑下,抱住膝盖,她失声痛哭。

  “我会照顾贝贝,我会用生命爱她,我保证、我保证、我保证……”

  半个小时後,护士小姐送出来一个健康的贝贝,她哭声宏亮,混血儿的脸蛋,再没人比她更漂亮。

  亮君认为上帝听到她的声音,认为上帝愿意再赐给她另一个奇迹,於是她跪在椅子旁祷告,祷告深深能走过这个关卡。

  然而这次,她足足等了五个钟头,等到天渐明,太阳升起,等到跪在地上钓双脚瘫软无力。

  终於,手术室门打开,她勉力扶著墙站起来。

  “于深深的家属?”

  “我是。”

  她走到医生面前,一个踉呛,差点摔跤。

  医生扶起她。“很抱歉,我们尽力了。”

  “你的意思是说……深深死了?”

  “她陷入重度昏迷,我们为她接上维生系统,不确定她能撑到什么时候,她的情况只有换心手术能挽救,但时问紧迫,我想……你要有心理准备。”

  “准备什么?”亮君茫然。

  “作最坏打算。”

  哦……绕了一圈,医生只是用最委婉的口气,宣布深深的死刑。听懂了,裸足踩在冰凉地板,她的心比地板更冷。

  突然,亮君想起什么似的,拔腿奔到病房,从口袋里翻出全部纸钞,她到护理站换得一堆零钱,站到公共电话旁,寻著记忆里的电话号码,一个字一个字按下数字键。

  那是深深时时背诵的号码,客厅桌上、书桌上、墙上处处贴著这组号码,常常,她看见深深凌空对著电话键盘拨下这组号码,然後用甜甜的声音和渍了蜜的笑脸,对著空话筒说话,这样的游戏可以让她快乐上一整天。

  电话拨通,萤幕上的钱数减少,亮君根本听不到对方的声音,不管接电话的是男或女,她劈里啪啦,一古脑儿说话。

  “奎尔·李伊,你是全世界最烂的男人,你不爱深深,为什么让她怀孕?你不知道她有重度的心脏病吗?你不知道生产会要她的命吗?你不知道这十个月,她一面期盼孩子健康成长,一面倒数自己的死期吗?她战战兢兢过著每一分钟,她每天都心惊胆颤,害怕熬不过十个月、熬不到孩子正常出生。”

  国际电话吃钱吃得很凶,亮君一面说,一边抖著手指,把钱币一个个往里面塞。

  “你很恶劣!你怎可以在她求助无门时把她赶回台湾?你怎能骂她自私自利,最自私的男人是你自己啊!她求你在她临死前见他一面,你却一口回绝,你怎可以在这么恨她的情况下,让她爱你爱得无法自拔?”

  “深深只是弱女子,她无能主张母亲和叔叔的爱情,你把帐算在她头上不公平!就算你要恨她,为什么不恨得更彻底一点?在她牵你的手时,用力推开她呀!

  在她投入你怀抱的时候,别过头去啊!结果你什么都不做,让她以为爱情有希望,让她误以为爱情值得幻想,你好残忍!”

  亮君忍不住哭了,为深深的痴心,也为自己的“蠢情”。

  “知不知道,深深每天写信放到信箱给自己,假装那是你的来信,她读一次,笑一回,跳著告诉孩子,爸爸好爱她们;知不知道,她天天假装打电话给你,说著说著,表情陶醉。我告诉她,幻想是最坏的安非他命,吃多了对自己有言无益,她回答我,如果安非他命能给癌症末期病患带来安慰,她觉得医生应该大量给予。”

  亮君完全不知道对方的反应,她就是要说,一直说,拚命说。

  “昨天,她告诉我,如果钱不够,你每个月给的钱拿出来用了吧!那是她的骄傲呀!她再苦再穷都不愿意碰的东西,居然要我拿出来用!因为她走投无路了,医生说她执意生下孩子,就等於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,而她选择留下你的孩子,选择结束自己。她说死刑犯能拥有一个愿望,她的愿望是再见你一面,她进手术室时,喊著你的名字,说天上人间,她祝福……你怎值得她这样待你啊!你怎值得!”

  亮君泣不成声,来来往往的人看著她,她不在乎别人眼光。

  “她进了手术室,医生说她不会醒了,医生要我作最坏的打算,打算?怎么打算?要如何打算?我统统不会啊!我只会笑著看她醒来,只会握住她的手说:我们一起为孩子奋斗。我哪里懂得如何送她走入死亡?只要她快快乐活著,就是她要幻想、要假装写信给你,我统统不管她了,只要她快乐,我保证不再管……”最後一块钱掉进去,电话断线。

  亮君掩面大哭。断了、断了,什么都断了,深深的生命、她们的爱情,全断得一乾二净……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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