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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七


  那幅景象明明是可笑的,但为什么他的心会这么痛?那只不过是他随口一句戏言罢了,可她却一直挂在心上,深深地挂着……

  那也是一条命啊。她刚刚对婢女的幽幽低喃,不断地在耳旁回荡,樊仲遇痛苦闭眼,感觉他一直想要紧紧抓住的冷狠正不住地释去。

  等不到他的回应,怕会抑不住情感而不敢抬头的她,终究还是抬头了,而他也正好在此时望向她。

  不知道是否因为黑夜的关系,她觉得他的 眼神不像以往那么冷然,而是清澈犹如月光,还带着一丝丝几乎察觉不到的情感。

  她迷眩了,只能怔怔地望着那抹光芒,她不敢开口,怕一发出声音就会发现这只是一场梦,永远都无法实现的美梦。

  是他,将一切拉回了现实。

  “在樊家,太过软弱是活不下去的。”樊仲遇敛去了目光,醇厚平缓的低语听不出是感叹还是讥嘲。

  她好想再把那抹光捉回来……孟海心咬唇忍住那股冲动,却抑不下心头的失落。他果然还是看到了婢女对她的态度了……

  “我知道。”安慰他太逾越,说不在乎也太虚假,她只能这么回答。

  人善被人欺,这道理她当然懂,但当她并没有任何立场及优势去反抗时,顺从才是最好的做法。至少她还能衣食无虞,就该谢天谢地了——轻微的腹呜反驳似地响起。

  孟海心尴尬不已,一边默祷希望他没听见,一边偷觑他的反应,却见他转身朝他房间走去,而她似乎看到有笑意从他脸上一闪而过。

  不会吧?她没看错吧!孟海心震慑到脑袋一片空白,不停地想、不停地想,拼命想抓住那一掠而过的情景,却什么也抓不到。

  直至她都已回到了房间,下意识摺着衣服,她还在苦苦思索。如果他真笑了,但她却没看到,她一定会很呕很呕。

  “叩、叩。”敲门声传来。

  她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,看了已卧榻、面对墙入睡的樊伯临一眼,她将狂跳的心稍稍压下,起身去开门。

  门打开,并没有看到任何人,只看到一个提盒放在地上。

  她拿进房里,揭开盒盖,看到里头一块块长相平实又看似美味的糕点,虽然很清楚她不该有这种感觉,她的心口却好甜好甜。

  他还是听到了……

  “你的意思是在怪我亏待她吗?难不成你要我出面帮她,将敌人好不容易松懈的心防全都再引回我身上?”

  当樊仲遇向兄长表示希望他能更准确转达府里的状况时,兄长的反应出乎他意料的激烈。

  那是他和兄长最接近争执的一次。

  虽然并没有真的吵起来,兄长很快地平下气,他也没再多说什么,但那些话及勾起的愧疚仍在他的心砍出了伤。

  这件事让他心情很不好,而发现自己似乎对她动了情,更是雪上加霜。

  不管是她目前的身分,还有迎娶她过门的理由,除了冷漠,他都不该对她有任何感觉,结果他不但管不住心,甚至也管不住自己的举止。

  他该死地送什么糕饼给她?当她隔日送还提盒给他,脸上甜蜜羞怯的笑容藏都藏不了,发现自己竟有种想将她紧拥入怀的欲望,更让他烦到了极点。

 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浮躁过了,既想咆哮出满腔的愤怒,却又得拼命压抑别让人看出端倪,无法纾解的情绪和压力让他好几晚完全没睡,偏偏老天爷又选在此时磨练他——

  一场大雨,不费吹灰之力地将他击垮。

  看到他被两个家丁抬进院落,孟海心吓坏了。

  “怎么了?发生什么事?”她跟在后头不住地问。

  她的声音将樊仲遇陷入昏沉的神智拉回。他不是在跟人谈生意吗?她怎么也在?他拧眉,挣扎着想要看清四周的状况,却发现自己全身乏力,眼皮也沉重到快要睁不开。

  “……在店铺突然就昏倒了,他们就用马车送他回来。”他听到送他上榻的家丁这么回应。

  好半晌,他才意识到自己病了。他只不过是早上淋了场雨,忙着处理事情的他没有及时换下那一身湿衣,居然只因为这点小事就害他病成这样?

  樊仲遇气到咒骂,但干哑的喉咙只发出不成句的**,急涌而上的恼怒更是让他头晕目眩。

  幸好他那时是在处理大房的事业,而非他暗中的身分,不然他辛苦布的局就整个揭穿了。遗落的记忆回到脑海,樊仲遇略微安下心,一抬眼,正好看到兄长冲进房,那张脸毫无血色,让他仿佛看到当年的自己。

  那时的恐惧他依然记得很清楚,怕这世上唯一的手足会离自己而去,怕只要晚一步就会救不回兄长的命……樊仲遇咬牙撑起身子,将两名家丁推开。

  “出去,我只是染上风寒而已,不用你们扶……”他用尽力气却只能挤出气若游丝的声音,但他不管,仍大声嘶吼:“全都给我出去!”兄长应该会懂,有这些外人在他不能明说,拜托,他不是中毒、不是有人害他,别因为这样就露了破绽。

  樊伯临顿时会意,脚步是停下了,但眼里满是为难。他不能丢下仲遇不管,但痴傻的他又怎么可能会照顾人?

  “仲遇少爷您躺好啊!”家丁以为他病倒神智不清,两人联手想将他压下。

  “放开我!”樊仲遇用力挣扎。

  他的意识确实是越来越混沌,但有丝念头却越来越清晰,将多年前的恐惧扩大到无边无际,像只无形的手紧攫住他的喉头,让他无法呼吸。

  过往已教会他太多事,樊家的人不能信,就连奴仆都没办法信任。

  他恨自己居然让自己落到这种境地,更恨连自己都无力自救的他没办法保护兄长。他好累,他的身体好重,但他不能倒下,他只能靠自己,他不能让任何人近他的身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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