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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四


  呵,她就知道,自己迟早得面对他,而她最怕的,也是面对他。

  她披上浴衣,缓缓步出温泉池,脚丫子带着一串水印,直带到珠帘之外。

  自从那日在御花园中相会之后,她再也没有见过他,他的脸庞似乎更加憔悴了,虽然遮着半边铁面,却可以隐约看到他清瘦的容颜。

  她的心一阵抽痛,却仍要装出莺言笑语,仿佛她才是戴着铁面之人。

  “原来是铁校尉呀,”她听见自己轻松地说,“这么晚了,你不经通传就闯入我的浴室,若被宫女们看见,岂不毁了本宫的声誉?”

  “娘娘请放心,”他的声音像一杯极苦极苦的茶,“我已经点了这宫中所有人的昏穴,此刻发生的一切,不会有任何人知道。”

  “铁校尉方才说有事要向我请教,不知到底是何事?”其实她心里很清楚他要追问什么,并且已经料到他会来。

  “听说最近宫中发生了一件惨事。”铁鹰的眸子好似一道寒光,紧盯着她。

  “这深宫之中,历朝历代惨事还算少吗?不知铁校尉是指哪一件?”文妲淡淡回答。

  “十四皇子忽患哮喘之症身亡。”提到那个人见人爱的孩子,他堂堂八尺男儿也不禁哽咽。

  “不是‘忽患’,他那哮喘之症是天生之疾,连御医都无能为力,这一点宫中人人都知晓。”她垂眉,不动声色。

  “十四皇子暴卒之后,淑妃娘娘也自刎身亡,而最受太后器重的乐师柳郁,亦忽然离宫,不知去向。”

  “柳乐师服务宫廷多年,也是该请辞归家结婚生子了,淑妃娘娘不堪失子之痛,一时想不开做了傻事……对此本宫也很悲伤。”文妲轻叹一口气。

  “悲伤?”铁鹰语气中满是酸楚的嘲讽,“惠妃娘娘真的会感到悲伤吗?”

  “铁校尉,你这话是什么意思?”她厉声道。

  “卑职听说,十四皇子和淑妃娘娘的丧事是您一手操办的?”

  “皇上命我办理此事,我身为淑妃的好姊妹也很想效犬马之力,有何不可?”背转身去,她尽力不看他隐藏怒火的脸。

  “可卑职听说,十四皇子和淑妃娘娘的死因并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!”他逼近一步,直言道。

  “关于他们的死因,讣告上写得清清楚楚,铁校尉是在怀疑皇上说谎吗?”

  “圣上就算说谎,天下人也不会指责他半分,因为造成这桩惨事的罪魁祸首并非圣上!”他的声音里有一种浓得化不开的悲凉。

  “那么罪魁祸首是谁?”她咬唇问。

  “娘娘心知肚明,不必卑职直言吧?”

  “哈,铁校尉的意思是──那罪魁祸首便是本宫?”文妲忽然冷笑起来。

  “卑职也希望不是……”他的语调忽然软下来,低低的,沉沉的,“是与不是,望娘娘赐教。”

  “你想听实话吗?”沉默片刻,她深吸一口气后缓缓道。

  “真相到底如何?”他的一颗心提了起来。

  “正如你所想──这是本宫所为。”

  或许这是一个好机会,一个与他决裂的好机会。

  既然不能与他再续前缘,那就让他恨她吧……恨一个人比起牵挂一个人要好受得多,因为恨意干脆俐落,仿佛利剑快刀斩乱麻;而牵挂缠缠绵绵,仿佛藕断丝连,今生两人的关系都休想了结。

  她要他恨她,惟有恨死了她,他才能开始新的生活。

  文妲忍住泪花,狠绝地道:“正是本宫亲手将这一对母子处死的!铁校尉,这下你知道了真相,应该满意了吧?”

  “为什么?”铁鹰难以置信,情急之下一手扳过她的身子,让她不能再逃避他的目光,“为什么要这样做?!”

  “她与乐师柳郁私通,淫乱后宫,生下混淆皇室血统的孽子,其罪当诛!”她逼自己正色与他四目相对,冶冶答。

  “你为什么要向圣上告密?”他完全不理会她冠冕堂皇的理由,只紧握她的肩质问,“我以为你们是同病相怜之人,你怎么可以这样狠心……”

  “铁校尉,话不可以乱说,我与那红杏出墙的贱人怎么会同病相怜?”她继续戴着她的假面,目光虽与他相交,却不愿意与他交心,“圣上怜她侍驾多年,虽犯下滔天大罪,却也有苦劳,所以没有公开她的丑事,也没有将她的儿子从皇册中除名,只说她们母子是死于病痛,这还不够吗?”

  “你……”铁鹰怒极地瞪着她,“事到如今,你怎么还可以这样说话?你到底有没有心?你这个……可怕的女人!”

  可怕的女人?

  呵,他终于对她绝望了,盼了这么久,她盼的就是这一刻。

  他终于如她所愿,可她的心,为何像被震碎的花瓣,无声无息,散了一地……

  “因为,她是我夺取后位的惟一障碍。”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,就说得再狠一些吧,她听见自己清清楚楚道出这个骇人句子。

  他果然被她骇住,凝视着她,半晌无言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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