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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七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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半夏是巫马捡来的孤童,也是他特地从一群无家孤儿里挑出来的,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,望过来清澈见底。她对药草气味特有的敏锐,习起书字分外的顺畅,无一不透出优良的悟性天赋。 巫马先生对这弟子再满意不过,手把手教她,自己所学所知的一切倾囊相授,当她是嫡传弟子,也好比一个女儿,尽心尽力。 然而在半夏九岁那年,巫马先生的妻子却得了怪症,双眼突然而盲,身体也日渐一日莫名衰败。 巫马是世人口中著名的医呆子,也是一个爱妻的好丈夫。为了治好妻子的病症,他使尽了一切方法,试过了无数的药草,妻子却不见半分好转。 至后来甚至无法喝下药草。他心急如焚,又迫于为妻求生,突地记起来一个法子。 这法子的试行,第一个对象便是眼前最近的一个人——她的徒儿半夏。 他拿她试药。 先是想办法把她眼睛弄盲,然后想尽办法调了药草来救治。 几年来他将那些个药草试尽,十岁出头的徒儿因试药而得了一身莫名病症,却仍是找不到最好的法子。 他心神俱乱,眼见妻子徒儿甚是受苦,便把罪孽之手伸向了外人。 无家可归的小乞丐,异乡求诊的症者,一一试尽。 其间曾闹出两条人命,官府疑他,奈何找不到确切证据,他侥幸躲过。然而此时他的妻子却发现他的异常,她震惊之余不能接受——不能接受多年来仁心仁术的丈夫会行此恶举。 她了结自身性命,临死之前逼丈夫立了誓,此生不再作恶。 逼他立了誓,有生之年要全力偿还自身罪恶。 巫马先生几年辛苦,换得妻子决绝赴死,自此之后心念大变。 那年,他妻子死去。那年,他刚步入不惑之年,却形容衰败如耄耋。那年,他早已不是以往那知书达礼的君子医师。那年,他彻底把自己埋入医书之中,不闻世事,只求真知。 他试着把救治妻子的意愿延续,他试着实现自己立的誓,试着开始重医病怏怏的弟子。 他购入珍贵药材,千金散金,只为把半夏治愈。后听闻鸢都首富竺八小姐患病,他抱着一试之心,前去救治。 他救竺八小姐,为的不只是在妻子死之前的立誓,更为这首富之家所付的千金药价。 为这千金药价,他从此长驻鸢都,苦研医术。购药材,治病症,并给半夏一个相对不算苦楚的环境。 所谓半缘修道,半缘君。这君,却是他以往最得意的弟子,半夏。 然而——这弟子已不再信他。 这些年师徒二人几乎不曾出言相谈。半夏之所以未曾离去,只是防他再次作恶害人——他救治病人,她却疑心他害人。暗地里悄悄查探,悄悄研究病症,再亲自推翻他的医方,自行换过。 巫马不曾点破,却也渐渐觉得出,这弟子的医术已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。 可惜她对自己的病症束手无措。眼疾隔了数月便犯上一次,极偶然会呕血,只是不会拖太久,又会慢慢自行痊愈。 半夏永远不晓得下一次发病是在何时,她倦了那样苦痛无常的日子。慢慢地,也无心再救治。 她是医者,不会主动了结性命,却在慢慢地自行弃生。 于是她小小年纪便枯如缟素,活得无知无觉,无欲无求。 也因此,后来她见了那求生欲念极强的竺八小姐,头一回生出惹怜之心,立志要救好她。 那段时间她好似钻进了医书里,为自己都不曾如此。 竺八小姐人非草木,这异常的关护自是瞧了个分明。两个病弱的女儿家半怜半惜,度过几个月余。半夏虽心如赤子,那竺八小姐却有极强的七情六欲,这心思一旦存起,便生生扯出一份情孽—— 竺兰为半夏而死。 竺薇为半夏神伤。 半夏好友泽山念念不忘她的病症。当初迁到鸢都,便是因对巫马存了警惕,他憎恨这毒医,同时也放心不下半夏。 这许多人的怨怼,只为了一个半夏。 巫马先生一一瞧在眼里,记在心里。 半夏被竺薇禁于竺府的时日,福安堂里灯火日夜不熄。寥寥一个夏季,巫马先生尝尽百草,泣血著书,把服过的各类药草与服食之后的反应一一记载,细细归类,只为半夏的病。 泽山没有说错,这为师的,临到最后终是以命偿还。 “这几日福安堂铺门大闭。我疑心这巫马出了什么状况,便忍不住前来查探。”泽山筋疲力尽,喃喃地,把事情一一说与竺薇,“这天推门而入,却见这巫马奄奄一息,已是将死。他对我说,要我去把半夏找来。他有办法要救她。我立时起身去竺府,却不想,半夏已离开。” 她一定也想不到,就在她全然放弃之时,她的师傅却正拼了一条命来想办法救治她。 泽山望住竺薇,“半夏她是不告而别,是不是?她从未对你提及当年之事,是不是?竺薇公子,现下你也该明白了罢……” “半夏身上病症无数,自己不晓得何时会犯眼疾,不晓得何时会晕倒呕血,不晓得体内那些药物又会在何时反噬……她不晓得,自己何时会送了命。” “她不对旁人示好,也不愿旁人待她好,只因她性命无常。” 竺薇只觉胸口如遭重击,闭闭眼。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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