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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一


  便在西晷的身体失去重心摇摇欲坠时,一只胳膊有力地扶起了她。

  “西晷,西晷……”枢念声声无措地唤着怀中昏迷不醒的姑娘。她肩膀上的血缓缓渗到他的手心里,烫人的温度,仿佛是从她灵魂里面淌出来的。原本润泽剔透的脸色此刻也苍白如纸。他简直不敢置信——她从来都是那样潇洒而从容的姑娘啊!笑傲江湖又有谁是她的对手?可她怎么竟将自己折磨成这样!

  但他已经无暇去思考这些,便闻林外一声少年的轻喝——“承、易!”

  阵中幻象乍然又变!妖物消失,四周的树木却仿佛被注入生命般连根移动起来!

  外面有人在控制阵象的变幻!枢念了然微笑起来,眸底却迸射出慑人的寒意。胆敢在他面前卖弄阵法,他若不奉陪就不是枢念公子!

  他拦腰横抱起西晷,纵身一个飞掠,而后落至树林右角一块不起眼的青石上。

  “呀。”细小的轻呼声自林子外面响起,说话的是个锦衣华服的弱冠少年,正窝着身子舒服地躺在玄竹藤椅里。而他身后还毕恭毕敬站着两位青衫男子,一个打伞遮着太阳,一个拿着扇子扇风,动作小心翼翼不敢怠慢,与他们脸上冷峻的表情一对比反而显得分外滑稽,却同样也意味着那少年公子身份不凡。

  但那少年似乎身体不好,脸色呈出一种病态的白,偏却突显出那精致绝伦的五官。一双罕见的紫黑色眸子盈盈流转着妖异的华光。

  少年无疑是美丽的,是一种亦阴亦阳的,简直不近情理的美。

  而如今他正支着下巴悠闲地啃着自己的指甲,他的手指也是苍白嶙峋的,十个指尖被咬出淡淡的粉红色却是显得可爱,乍看稚气未脱,犹不懂人情世故的模样。

  “阵眼被他找到了呢,咳咳。”少年轻咳了声,似乎有些气力不支。毕竟他刚从温暖潮湿的苏州城过来,还没有适应这淮南的气候呢,“小蓝,继续吹笛子啊!”

  他挥挥华丽的衣袖,朝着前方不远处那个窈窕的女子背影招呼了下。

  立时诡谲的笛声又起,刺透耳膜。身后两位青衫男子的脸上流露出痛苦之色。他们的耳朵已经被塞住了,却不免还有余音入耳,侵损心脉。这笛声本对练武之人的伤害尤其大——但他们受命来此,也只能竭力隐忍着不敢发作。

  不想少年却是听得津津有味,连指甲也啃得津津有味。

  渐渐地,树林里有琴音传出——相比于平常用七弦五音弹出的旋律,那阵琴音便显得单薄了,并无多少起伏跌宕,却游滑得像根丝,轻而易举钻入了耳孔,缓缓流淌浸入心肺。仿佛古潭静水,温柔地覆没那些尖锐的刃。

  树林外,两位青衫男子面色稍霁,而蓝茗画却骤然变了脸色!轻蔑一笑后马上恢复冷静,唇下的吹奏愈加锋利刺耳。

  “铿——”

  弦断的声音。

  “铿铿——铿——”

  弦又断。一根,两根,三根。

  短暂的停顿,继而琴音又起,波澜不惊一如之前。树林内外琴音与笛声相持不下,只是后者逐渐处于下风。

  不知过了多久,少年终于有些后知后觉地抬起眼,望向前方树林。以为他会有行动,不料他只是气定神闲地转了转自己的脖子,眨眨眼又望着天,“巳时已过,乾坤之势见长,坎离易位……”他朦朦胧胧地说着自己才听得清的话,“好戏,要收场了。”

  话音方落,便闻“轰隆”一声,万道青光穿透了树林,所有黑暗的力量皆被吞噬干净。

  “噗——”蓝茗画狼狈地呕出一口血,那张媚倾天下的绝色容颜瞬间煞白。

  少年拍拍手笑眯眯地起身,拖着那乌金橘绿的宽大衣摆一步一盈地往前走。走过蓝茗画身边的时候他的脚步并没有停顿,原来并不是去看她伤势如何,而是径直往树林里面走去。

  如今树林内便是这样一幅画面——

  男子神色安然地坐在青石上,女子曲膝伏地,上身枕在他的膝上。她微微侧着脸,浓密的睫毛似蝶儿轻轻阖着翅,娇脆的轮廓出落得姑娘家的乖顺与恬静。她似乎是在安睡,及地长发被男子抚摸在手里。男子的表情温柔而怜惜,但他的十个手指鲜血淋漓,触目惊心。

  原来竟是“青丝瑶”——以女子发丝为弦,弹出天音。

  “枢念公子。”少年准确无误地喊出对方的名字,以及来历——“断指鬼药师的关门弟子,能亲眼一见,当真荣幸之至。”他笑眯眯地歪着脑袋。

  枢念依然不动声色,“能亲眼一见传说中的潋水城城主,也是荣幸之至。”

  “我叫潋。秋水潋滟的潋。”少年笑眯起漂亮的眼睛,说着同样的漂亮的话,“我知道你的名字,你自然也应该知道我的名字才好。”他友好的语气很像是朋友间的礼尚往来,之后还要郑重其事地强调一句:“我真的叫潋,不骗你的哦。”

  枢念颔首,笑意浮上唇角,淡淡的不着痕迹,“我现在名叫枢念。”

  “哎?”潋眨眨眼不明所以。

  “因为难保今后会不会被喊出什么稀奇古怪的名号来。城主以为呢?”

  闻言少年喜不自禁地拍了拍手,“那就到我们潋水城来吧。你要什么样的名号我都可以给你。”他说得毫不含糊,甚至没有问对方愿不愿意。

  有一种人,认定的事就绝不会更改,因为拥有足够的资本:权力,地位,包括——暗中要挟对手的把柄。

  枢念惘然失笑,他的把柄并不是身为断指鬼药师关门弟子的身份,而是——她。

  他平静地朝少年伸手,“解药。”

  服下解药后,西晷终于能睁开眼睛,望着近在咫尺的人先是好半晌的疑惑,而后亟不可待地从他身上爬起,像是躲瘟神般站到很远的地方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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