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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六


  便在竹林那端,萱见心底升起莫大的欣喜,记忆里那些残留的片段都串连成线,摄魂术——太子和男宠——还有她的隐忍和无奈——难道是她?难道竟是她!?

  他想见她!从来没有这样迫切想见一个人的欲望,他想确认——她到底是不是她?

  “竭吾诚心,偿汝冤债。”她在诚心祈祷。

  萱见当即有了主意,屈指成勾,默念“唤灵术”的口诀——那本是中原道术的一种,“召!”语落诀成,那只蓝蜻蜓仿佛受人指引,翩跹着往竹林东面飞去。

  “错了,该是往西面飞的!快回来——”

  伊人第一次穿过竹林,往太医院这边走近,萱见整襟而坐,佯装专心看书。

  近了……近了……她的脚步声已清晰可闻。萱见暗暗提了一口气,平生第一次感到紧张,余光瞥见花丛后细白的手指,要去捉那一只蓝蜻蜓。

  他终于出声:“何人?”这一刻脸上僵硬的表情连自己都觉得滑稽可笑。

  “你……”她错愕地呆在当场。

  四目相对的瞬间,他已经认出了她——那一双幽沉幽沉的黑眼睛,黑得如这世间最浓的墨,因那些繁冗厚重的故事和背景而凝固了化不开。但——他势必要用更浓的情意去融化它!

  “你踩到我的衣服了。”——他故意找茬。

  “太医院不是宫女可以随便出入的地方。”——他当做不知道她的身份,何况她如今这身青衣素面的装扮,也确实没有半点太子妃的样子。

  “且慢!”——他情不自禁地唤住她,猛然察觉到有违礼数,又道,“体热而肢寒,内理不调。青梅煮酒而饮,于卿气色多有补益。”

  寥寥几句,却是他由衷交付的关心,尽管在她看来只是出于医者的本能。

  伊人匆匆离去,她似乎很畏忌他?意识到这一点时,萱见难得忧心地皱起眉头:看来他需要换个方式与她相处才行。

  那日在毓琉斋看见她腕上的那道伤口,他的心里分明有一丝恨意——人前对她无微不至的太子,人后竟是将她逼到这样一种——需要靠伤害自己才能逃避他的责难的地步?

  尽管事后她曾云淡风轻地说:伤害自己而不会痛,总比伤害别人而痛在自己身上好过。

  ——究竟是不会痛,还是已经痛到麻木?

  隔帘相望的那瞬,一个念头已在他心里植根发芽:他会让她爱上自己!如她这样的女子理应得到真心实意的对待,但他不能过于心急——他知道,曾经那些伤害已让她变得被动和敷衍,宁愿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完余生,也绝不肯倾尽心力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。所以他需要时间耐心地布一张网,一步一营,最后将她牢牢捕获。

  他们心智相当,彼此试探,他故意寻了“妹子”当借口,最终成为她的心腹。她本是个心思细腻且容易感到孤独无依的女子,但她从来不会说出口,当她因为自己利用了他而心怀歉仄时,却不知道,她已经陷入了他精心编织的弥天大网里。

  金鸢太子,这是你今生最大的失误,你有她在侧却不知珍惜——所以你注定会失去她!

  萱见和白哉都是他。作为萱见——他悉心照顾她,不漏过她任何一个微妙的心思和眼神。而作为白哉——他希望她看到自己最真实的样子,又希望她欣赏的不止是他的容貌。因而当她愿意对容貌平凡的萱见交付信赖,并安心在他身边入眠时,他不是不欣慰的。

  他为她做了许多事,有时她看在眼里并不明说,但有时她是真的错过了——

  彼时霪雨晚至,湿了西苑的紫泥花坞。玉壶催更,萱见甫炙得灯儿,便闻“嗖”的一声,一道暗影自后院掠过,一瞬没入了黑夜里。

  “谁?”萱见当即循声跟上。

  对方显然是个高手,一路飞檐走壁,竟是没有惊动宫内侍卫。“刷——”那人突然回身,紧接一招“流火飞星”就朝萱见刺来,使的是一柄七尺软剑,剑式流畅如行云流水,随性之至,只是那刃面却有参差的缺口,两三招一并刺来,竟是越钝越疾!

  萱见不避不闪,随手折下一截竹枝,一挑一拨,从容应对。但那软剑招招进逼却只攻他最难设防之处,并未曾袭他要害,不像是要置他于死地,倒像是——有心试探他的武功?

  萱见正自惊疑,对方一瞬之间撤招闪身,在毓琉斋前消失了踪迹。萱见心下一惊,难道这是声东击西,真正的目标其实是她?

  他来不及多想,便自窗口跃入了她的寝宫。

  “呀呀,功夫不赖嘛。”黑暗里有道笑嘻嘻的女子声音,一面窸窣作响,看不清她究竟在做什么,“我原当楼兰人个个都是草包呢。”

  萱见认得那个声音——是幼焉!“你是何人?”

  “切,装什么,你不是早就猜出来了么。”幼焉不以为然地睨他一眼,他那点小把戏骗过珑染容易,想骗过她还嫩得很!

  这女子当真有几分邪气。萱见皱眉:“你来这里做什么?”

  “救人。”幼焉转身点亮一盏莲灯,指了指床上的女子,“你没发现她很痛苦么?”

  萱见的视线随之一紧,躺在床上的正是珑染,原本瘦弱的身子蜷缩成一团,更显得伶仃无骨。她似乎正在承受着莫大的痛苦,一双手死死揪住床褥,甚至可以清楚看见颈项上突起的青筋,却要竭力支撑着,仿佛这一松手便会坠落无尽的深渊……但她明明还在睡梦中!

  “她中毒了?”萱见隐约猜出几分。

  “嗜心散。”幼焉神色凝重,“这种毒在西域很少见,你没听说过不奇怪,但在中原却经常被使毒高手用来杀人于睡梦里。闻其香者会连续做四十九个晚上的噩梦,醒来后却会忘得精光,因而很难被人发现。下毒者便是以此摧毁对方意志,轻则发疯,重则丧命。而如果中毒者正好有过一些可怕的经历便更危险,她会在睡梦中被巨大的恐惧感折磨致死。”

  她心里清楚,珑染便恰好经历过那些血淋淋的痛苦和绝望,正中敌人下怀!

  “而嗜心散最主要的两味毒料便是‘婆娑草’和‘龙橙香’。”

  萱见闻言一怔:“龙橙香?”便是那柄阻孕香扇上的熏香!难道是——

  “那扇子是椿姬给她的没错,不过婆娑草……”幼焉摸着下巴若有所思。

  “椿姬虽然深于城府、工于心计,栽赃嫁祸之事也做过不少,但害人至死这种事却不像是她的作风。”萱见略略沉吟道,“若我没有猜错,她应当也是被利用的人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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