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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二


  那是萱见第一次从她眼里看到了决绝,一种努力压抑了悲哀与苦恨的决绝!

  她从来不想与人争,这些年栉风沐雨的漂泊,早已磨尽了她逞强称能的心力,那些名利和虚荣于她只是过眼烟云——她来皇宫陪在太子身侧,不过是想还清从前欠他的恩情,助他顺利登基为帝。若到后来她不能全身而退,那么,她只当抛却了这余生。

  “殿下!”

  珑染冲到祀神台中央,却只见金鸢已被两个红衣舞伶逼到死角,刷刷两剑接连刺来,只有毫厘的间隙。珑染当即拾起金鸢掉在地上的短刀,对准一只穿金缕鞋的脚,狠狠一刀向其脚踝上疾削过去,只听“啊”的惨叫声,那人倒地的时候一截断脚还在不住战栗,血肉模糊中露出了森森白骨,当场将一名宫娥吓得昏死过去。

  珑染面色煞白,反而更加冷静,一个鱼跃长身而起,正欲再度出刀拦下逼近金鸢喉咙口的另一剑时,却只觉得后颈一麻,有人隔空点了她的穴道!

  便是这一刹的意外,敌人那一剑已经触上金鸢的皮肤——

  “不要——”

  “叮”,两指夹住剑刃,看似轻巧的一弯一折,红衣舞伶却被震得连飞几个筋斗,噗”地呕出一口血,“你——”她不可思议地瞪着眼前的男子,“呃——”

  她瞪大的双眼再也没有阖上,只因身后一剑已将她穿胸而过。

  骊王辄音拿白帕拭去手上血迹,朝对面的男人皮笑道:“多谢萱见太医救我二弟一命。”左大将军率领的两千铁骑已经闻声赶至,聪明人自然懂得适可而止。

  是萱见,也只可能是萱见……珑染下意识地往焉耆国使者所站的方向看去,那个人不在。原来如此……

  其实她早该料到的,只是不愿去承认罢了。如果承认了——就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依赖着他给的温暖,在持久的寂寥中寻到一丝慰藉。她情愿将他们永久地分割开来,择萱见为友,视白哉为敌,才能不至于令她乱了方寸……但这一切不过是她聊以自慰的空想。

  ——我只知道,如果他死了,那我一辈子也不会快活。

  ——而我一辈子无法面对这样不快活的你。

  耳边回响着那些话,这一恍惚之间不知是怎样一种难言的感受,双腿像用薄木支起的筏,浮在清而深的沉默的水上,一面缓缓往下沉,终于沉到水底。她无力挣扎,任由决堤的情感将自己淹没。

  珑染只觉得浑身力气被抽干,虚弱跌坐地上,抬眼对上金鸢夹杂迷惑与怜惜的复杂目光,她平淡一笑:“臣妾不洁之身亵渎了神灵,还请殿下赐罪。”

  第四章 远山画屏幽

  朔凌殿,四壁铜雀,青莲灯转三百盏。

  金鸢半躺在床上,手臂刚敷了药,稍微一动都扯动筋骨烈烈的疼,他硬生咬牙忍住:“你们……都下去吧。”屏退那些宫女御医,独留太子妃一人在侧。

  珑染低眉顺目地坐在床沿,轻轻帮他掖好被角:“可好些了没?”

  金鸢仍阴沉着脸:“今日受他一剑,来日必十倍奉还!他以为自己做的事神不知鬼不觉?可笑!本太子只是姑且留他一条命,教他睁大狗眼瞧清楚本太子如何把他踩成肉泥!”察觉到那双手微微一僵,他几不可闻的一笑,岔开话题,“没想到你也会耍些拳脚。”

  “臣妾的家乡原本就注重强国御敌之道,尤其皇室子女皆自小习武,以作防身之用。”珑染垂眸淡淡道,“但臣妾资质愚钝,学的只是皮毛而已。”

  金鸢闻言却是惊讶:“中原也有这风气?”

  因楼兰国自古以来受尽匈奴的压迫,楼兰王室渐渐意识到需靠武力振国,所以不光是两个皇子会武,便连几位公主也都身手不凡,若非如此也不可能抵挡那些舞伶的行刺。

  珑染深深看了他一眼,似有千言万语,最终只点了点头。

  “蘅秋,”金鸢第一次唤她的闺名,定定看着她,“你今日冒死救我,究竟——”

  他仍记得她在祀神台上的举动,当那些人都隔岸观火时,唯有她不顾一切地冲过来救他。扪心自问,他从未相信过她,更不曾给予过她应得的怜爱,所做的一切都只是表面功夫。所以那一刻他不是不震撼的——无论她出于何种目的,他都会感激她。

  “臣妾说了,殿下便会相信么?”

  “我若相信,你便一定会说真话么?”金鸢反问。忆起洞房花烛夜第一眼看见她,六尾镶玉凤冠下那一双黑鸦鸦的大而空的眼睛,伊人明明是清淡如云的模样,偏却给人一种邪僻的感觉——她太空彻。他甚至害怕看见那两截瘦骨伶仃的手腕,简直像是假的、死的,里面未曾流动过血液,所以你抓不住她!

  他总是给自己找千万种理由去质疑一个人,然后心安理得地远拒这个女子——他的妻。

  “臣妾只希望殿下能够平平安安。”珑染温言道,对上那双明暗莫测的眸子,她又轻轻一笑,移开视线,“而殿下能够平安的前提,便是当上新的君王。”

  金鸢眼底的光芒一瞬湮灭。原来——她根本只是想当他的皇后!“哈——”他冷笑一声,眼里只剩不屑,“所以我不能死。我死了,你又如何能母仪天下呢?”

  珑染低眉不语,也未否认。

  忽闻外头传来宫女的说话声——“殿下吩咐过了,外人不得随意进出。”……“哎哟,你咿咿呀呀指手画脚的,谁听得懂啊?”

  珑染下意识地回头去看,笑容一瞬僵凝:是他?

  见她看过来,那哑巴少年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,卖力朝她挥手比划了一番。

  他分明是想见见太子!珑染按压住心中的不安,笑道:“哦,原来是本宫的药忘记喝了,也不是什么大事,何需你亲自跑一趟呢,本宫这就回去。”

  她起身要走,却被金鸢拉住:“让他进来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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