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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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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难怪什么?”萱见目光直视着她。 珑染转身取过炉上煮着青梅酒的薄胎银花自斟壶,微笑着抬手相邀:“共饮一杯无?”她的心思却是转得极快,不给人瞧出半点端倪。 可惜了……萱见心中略感失望,随即应声说“好”,撩了衣袍在她对面坐下。 珑染便从袖中取出两只小银杯摆在他面前,各自斟满了酒:“梅涩酒淡,望卿不必介怀。” 她稍一倾身,杳杳白烟便蒸到脸上,一把黑睫,浮动着青梅的暗香。她今日依旧着一身颜色发旧的淡绿衣衫,裙角绣的碧竹纹样却不见褪色之势,相反是被这泛白的底色衬得更鲜明了些。她含笑的眼眸多了几分温婉的味道,目色微醺,愈发显得楚楚动人。 她素来恬淡少话,难得会有这样轻松言笑的时候。萱见见状亦展颜:“太子妃果然谨慎。” 银能试毒,亦能净水,他对此自然不会陌生。自带酒杯的人,通常是防止别人在酒水中下毒。 珑染闻言垂眸,似乎一刹那间想起了久远的事情:他不会知道我是冒充的太子妃,更不会知道我本是中原邪教“上古倾昙”的人……江湖亦有尔虞我诈,随身携带银器,只是最简单不过的保命之法。 “本宫只是喜欢饮酒,且多数时候只懂浅酌一两口罢了。若要本宫对着酒坛豪饮,反倒有些东施效颦。”她举杯一笑而起,清风盈袖间竟是多出几分超脱于世的潇洒,“我们中原人常说,一碗白水敬义士,两盏清茗敬雅士,三杯薄酒敬侠士。萱见,本宫先敬你一杯。” “太子妃当臣是侠士?”萱见闻言不觉莞尔。他素来被喊作“文人雅士”,却从未有人将他归于“侠士”一类。今日听她一说倒有几分新鲜。 “医者治病救人,悬壶济世,正是‘侠’之所在。”珑染爽快地将杯中热酒一饮而尽,目不转睛地望着他道:“你愿意助本宫一臂之力,本宫心中感激不尽。”而我却自私地利用了你,纵然日后赢得了胜利也会觉得亏欠了你。 萱见分明看出她心中所想,不禁叹息:你又何必感到歉疚?我帮你,本是我心甘情愿。但你不会知道——我最终想要得到的,远远超过你从我身上索取的。 他要的,是她的心。所以精心布下这天罗地网,只为将她守在身侧。 她以为自己利用了他,又岂知他更是借此机会步步与他亲近?尽管他同样清楚,她心里只装着太子一人,她苦心经营这一切,也都是为了太子。 萱见的手指紧扣着酒杯,按压住心底的跌宕起伏。他又想起她曾割腕的那一刀,至今仍无法释怀——她对别人尚且狠不下心,为何对自己却不留一分情面? “臣蒙太子妃赏识,理应效犬马之劳。”萱见举杯饮罢。 青梅酒并没有意料中的热辣,却满是苦涩的味道,还有一种尚不成形的琐碎纠结的东西,也一同淹没了喉咙口,一路淹至脾肺,竟使萱见有一瞬的晕眩。看不清伊人的面容,只剩了她裙角的阴阴绿墨,而那绿意一霎长出坚韧的藤索,变成妖化成魔,在他心头连绵作祟,自此再没有褪色的时候…… “为何独爱竹君子?”萱见突然问她。楼兰女子皆爱花,唯她只对竹情有独钟。 珑染并不径答,沉吟半晌,才道:“我曾有个很欣赏的女子,她说喜欢竹,是因其平淡却潇洒一生,如同她的为人——不与群芳争,青者常青。但我自认没有那样的气节。”她转眼望向远处的竹林,此时天色渐明,烟光,日影,偕同白皑皑的露气,一并浮动于疏枝密叶之间,却徒令竹身变得曚昽而看不真切。“我只是无法释怀,看见那些曾经鲜活过却一瞬死去的生命,我总会觉得它们太无助,而自己站在一旁却无能为力……所以喜欢竹,或许正因为它们从来没有盛开时的绚烂,便不会有凋谢时的惹人叹惋。”她轻描淡写地笑笑,“你知道的,一个人若是经历了太久的颠沛流离,便会由衷羡慕这样的平淡与长久。” 她低声重复了遍,“我只是……羡慕而已。” 所以将它视作一种依托,是否就可以变得潇洒一些,不那么耿耿于怀了? 那么,你究竟经历了怎样的过去,才会在岁月的辗转中褪去一身华衣,还原最初的平凡? 心头又是一阵不安的动荡,萱见垂眉掩去眸中忧虑,沉声道:“臣今晨替皇后诊脉时,无意间听闻骊王殿下邀焉耆国使者今夜去王府把酒言欢,太子妃对此有何看法?” 珑染思忖片刻,缓缓道:“本宫想请萱见太医帮忙撒个谎。” “说太子妃得了疟疾,让太子殿下万万不可接近,以免传染?”萱见了然。 “那就有劳萱见太医了。”珑染颔首微笑。确实,只要太子不来毓琉斋,她一个人便容易行动。不禁心生感叹,这个男子总能轻易看穿她的心思,有时只需一个眼神,便已知道她的难言之隐。她心知他只是在她身上找到妹妹的影子,所以待她真心实意,可她却…… 珑染失神地望着萱见转身离开的背影,突然唤道——“萱见!” 萱见回首,等着她接下来的言语。 “……多谢。”珑染客气一笑,心中却是百味杂陈,她并不是想说这两个字的,可刚才那瞬——她竟然将萱见的背影看成那个人的,莲花汤里的惊鸿一瞥,他清瘦的脊背,宛如子夜昙花静静浮于潭水中央,开在她的世界里永不凋零——可他们明明是不相干的两个人! 珑染伸手扶住额头,难道是因为她疲乏过度,才会产生这样荒唐的错觉么。 萱见凝视她许久,终于忍不住出声道:“臣今晚也会去骊王府。” 珑染先是一怔,惊讶抬首,只见他眼里漫了笑意:“如此,臣耐心恭候太子妃大驾。” 不过——那时的他或许已不是现下的模样。 是夜,青萝拂行衣,斜光到晓穿朱户。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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