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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八


  两人相视许久,一同笑了。

  “修大人,你可知,我究竟对你存了多少念想呢?”水沁泠笑着伸手环住他的颈项,窗外升起一场盛世烟花,那一刹所有的绚丽光华仿佛皆掉落她的眼眸里,流光溢彩。她就这样凝望着他的眼睛,一一将过去悉数过来,“从我第一眼看见你,便想追赶上你的步伐,想与你站在同样的高度,想与你并肩看锦绣河山,守到天荒地老……”

  她还记得啊,那年她主动拉过他的手,对他说的那句话,直到很久以后她才明白过来,其实她当时更想问的是什么——

  可否借我一只手,引我走一程?

  可否给我一个肩膀,让我依靠一生?

  番外:水摇一池萍

  槐阴转午。

  丞相府,两人对弈。

  “水爱卿今日有些心不在焉呀。”鸾姬太后落了一粒白子,察觉到对方的视线总是有意无意地落在自己脸上,不觉莞尔,“莫非哀家的脸竟比这棋局还要耐人寻味?”

  “微臣失礼。”水沁泠赶忙收回视线,跟着放下一粒黑子。

  凤眸掠过凉亭外的一道身影,心下明白了几分,继续落子,“原来连大将军也是女儿身,不过,哀家并不十分意外。”鸾姬太后似不经意道,“上次哀家吩咐那几个撰史的侍郎添了《女驸马传》,如今看来还应增添一篇《女将军传》才对。”

  水沁泠也是赞许地点头,“虽为女儿身,却比七尺男儿还要骁勇善战、英武潇洒呐!”

  鸾姬太后的嘴角浮出意味深长的笑容,“所以哀家准备为她赐婚,水爱卿意下如何?”

  又……又要赐婚?水沁泠面皮微抽,违心笑道:“太后妙手牵红线,慧眼定姻缘。”

  “水爱卿当真这么认为?”鸾姬太后手指拄额,状似苦恼,“可去年哀家为水爱卿许婚谭参赞,以为你们两情相悦,怎料最后却未能喜结连理,令哀家稍受打击呢。”一番话说得似怨带嗔,一面又往凉亭外瞥去一眼。

  水沁泠终于明白坐在对面的女人究竟想从她嘴里套什么话了,难为她兜兜转转欲说还休了这么一大圈,“太后明鉴,微臣之所以答应太后赐婚,是因当时七皇子谋反一事,才与谭参赞商量出了‘假联姻真擒贼’一计,而实际上,谭参赞与微臣皆有了各自意中之人。”她微微一笑,眼眸清亮,“微臣与谭参赞虽有成亲之名,却并无成亲之实。”言外之意很明显,谭亦可以另娶,她也可以再嫁。

  鸾姬太后唇角的笑纹愈深,“不知……水丞相意中之人又是何方圣贤?”

  “太后谬赞。微臣心仪者乃无名小卒,不知挂齿。”水沁泠抿嘴笑了一笑,显露几分女儿家的娇憨之态,“因而微臣的婚事也只需草草举办便可,不必劳师动众。”

  “啧。”在凉亭外清楚听见这番对话的修屏遥开始咬牙切齿。这小女子——居然说他是无名小卒,不足挂齿?!单凭这一句话,他也要好好同她讨个说法——

  “你在生什么气?”直到鸾姬太后离开,水沁泠才笑吟吟地走到修屏遥身边,“我方才已经同太后说了,给左大臣写史的那部分改由我来负责。”她眨眨眼有些顽皮,先前他还同她抱怨过呢,给他撰史的家伙竟然只用“罪恶昭著,罄竹难书”八个字来概括他叱咤风云独步天下的二十年,着实可恶——

  “所以呐,你希望我将左大臣写成怎样的?比如道貌岸然大罪滔天?或是——奸淫掳掠,无恶不作?”水沁泠同他打趣笑道。

  “上官歏未必就是奸臣,”修屏遥不以为然地摇摇头,伸手将她揽到自己身边。她今日绾了个贵人髻,簪两朵宝钿珠花,方巧能遮住头顶那道伤疤,“他只是不愿效忠于昭阑帝而已,所以才将朝中贤臣良将视为心头大患,若不能拉拢,便想方设法除掉他们。”

  他抚唇而笑。所以自己一面假装深陷泥污,对昭阑帝不抑不扶,一面却在暗中搜罗足够的证据,便是为了到最后一刻将上官歏彻底整垮——并非因为自己对朝廷有多忠心耿耿,纯粹是因为重视这个对手,越是重视,便越想……往死里折磨他。

  这家伙果然是以折磨他人为乐,以后她也需提防点才行。水沁泠在心里轻轻地笑了,与他并肩往锦园外走去。春朝煦日和风四起,蒸融着花草的沌沌香气,云英落瓣铺了迤逦一路。

  “但若论为国效力,他这二十多年付出的心血远远胜过你水丞相。”修屏遥戏谑又道。

  “上官大人毕竟是前朝老臣,先天下之忧,后天下之乐,我自然不敢与他相提并论。”水沁泠谦虚地一笑,看着地面上交叠依傍的影子,眼神温柔下来,“我只当你和上官大人擅长做戏,倒不料皇帝和太后才是最佳的戏子,这一唱一和,竟瞒过了朝中所有人。”

  修屏遥闻言哈哈一笑,眉眼飞扬,“皇帝表面昏庸无为,实则心明如镜。太后已为皇帝揽回大权,如今也可退居后宫,无需垂帘听政。为人臣子,你难道不该感到欣慰?”怎么她却是一脸失落惆怅的模样?

  “我只是觉得……”水沁泠回忆起这几年来的点滴过往,轻轻叹了口气,“从前我看问题太过苛刻极端,对自己,也是对别人——若有半点瑕疵便会因此否定他所有的好,难免会以偏概全。”

  如今才知道,单单“容忍”二字,便已包涵了太多太多。自她入朝为官那天起,不仅需要忍耐那些非议与责难,更要学着去眼观四海,心怀天下,用海纳百川的胸怀化解自身的偏见,甚至,仇恨——她相信自己已经做到了。

  “真真多亏了修大人指点。”水沁泠敛容颔首,言语极是诚恳。

  谈及国事,她总是习惯了这样喊他——他一直都是她的老师,会有嘲弄,会有苛责,却也教给她许多道理。而她对他的情意也远不止于男女之间的单纯情爱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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