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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四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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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今日边疆传来捷报,连大将军胜利平乱,将敌寇逐出漠北一带,解除了边关之患。”水沁泠不着痕迹地岔开话题,眼眸绽放难得的奇彩,“也多亏了谭参赞的锦囊妙计,三渡瀛关,将敌人骗得晕头转向。难怪当日太后箴言,此二人联手,必然所向披靡。” “谭亦当年位居状元,混到现在也不过是个五品参赞。”修屏遥撇嘴轻哼,口气似有不悦。这小女子对谭亦当真是欣赏有加,尽管两人地位悬殊,这三年来却一直保持书信联络,偏是她这副旁若无人的态度更令他咬牙切齿!“听说水丞相与他私交甚好?” 水沁泠抿嘴笑了一笑,也不否认,“修大人应该清楚,我只是对正直的人格外欣赏罢了。但修大人若以官位高低论成败,我实在不敢苟同——” 话未说话便被修屏遥扬袖打断,“总在这种问题上争来争去,未免无趣了罢。水丞相何时才能稍解风情一些呢?”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檐下的金铃。相比于她的话,他似乎更情愿听这铃铛的声音。 我倒也想知道,究竟该说怎样的话才能讨你欢喜,你总是这样一副……漫不经心的样子。水沁泠暗暗在心里叹了一声。好比今日退朝,她径自就走到了右大臣府,毫无来由地只想见他一面,却不知该以怎样的话题和方式,便只能拿朝廷公务当借口。 她只是很不擅长表达一些善意的关心和惦念,突然离得近了,反而更加不知所措。 “上回的刺客,你有何看法?”短暂的沉默之后,修屏遥先开的口。 “想必修大人心里有数,书架倒塌绝非意外,但——它制造出的表象却很像是意外。”水沁泠的眸中掠过一抹精光,“我后来去检查过,那书架年久失修,原本就有些松动,但它的立足点却很稳,哪怕受外力也不会突然倾斜,所以每日来御书房巡查的侍卫并不会发现有任何异样。偏又很巧的是,只要抽出最中间那本《谷梁传》,便会造成书重失衡而倒塌。”她抿唇静静微笑起来,像是欣赏,“显然,他是一个很聪明的刺客,一般的杀手不可能有他这样的算计。而且他很确定我会看《谷梁传》那本书——”她顿了顿,垂了眼眸不知在思索什么,“再者,他对皇宫内的布置这般熟悉,逃跑之后竟不露任何蛛丝马迹,想必也是宫里的人。” “他不仅是宫里的人,更是……和阳殿里的人。”修屏遥抚唇而笑。 “和阳殿?”水沁泠神色一凝,谁不知道和阳殿曾是七皇子玄迟的寝宫,自从七年前的皇位之争后便被封禁,从此朝中人谈之色变。当年先帝遇刺身亡,太子夙婴依诏继位,所有参与造反阴谋的除了七皇子诈死逃脱,其余一干人等全部灭口。 “修大人的意思是……”那刺客便是七皇子本人,且易容之后混入皇宫里的? “掌心红痣,否极之相。顺天者皇道归之,逆天者皇道叛之。”修屏遥只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,转而问她:“三年前你也像这样被人追杀,可曾怀疑过对手是谁?” “实不相瞒,起初我以为——” “是我派去的人?”修屏遥了然接上话,不以为意地笑笑,“你自然有无数个理由怀疑是我做的。其一,你才智过人,我想借机拉拢你,所以演了那样一出戏;其二,水家财大势大,我担心你入朝之后对我的地位形成威胁,所以想杀你灭口;其三,”他戏谑地勾起唇角,“我修屏遥权倾朝野草菅人命,看你不顺眼就想除掉你,根本天经地义。是吗?” 水沁泠微微一笑,“但后来我发现,若将这些理由加诸到左大臣身上,也同样合情合理。”她的眸光沉静无波,却自有思量,“我若是因此而怀疑修大人,便也可以怀疑上官大人,毕竟要论耍手段,上官大人未必就比修大人来得光明磊落,甚至——有过之而无不及。” 修屏遥倏地眯起眼睛,“水丞相在我面前说这种话,是否有些唐突?” 水沁泠顿然也收敛了所有笑容,“修大人又何必惊讶,修大人与上官大人同朝二十余载,他到底是怎样的人,难道修大人不比我看得清楚真切?”她的语气有些凉薄,透出一抹极淡的讽刺,先前融洽的气氛一扫而光,两人瞬间针锋相对起来,“撇开谭亦的事情不谈,两年前的‘绣囊金衣’事件,若非上官大人从中阻拦,又岂会半途而废?” “呵——你到底还是对那件事耿耿于怀。”修屏遥冷笑一声,“太后怀疑前朝将士有谋反之心,你便与太后齐心协力,在为士兵送去的军服里缝了内囊,每人塞一锭金子,还刻着‘太后恩泽’四字,无非是想用水家的钱收买军队罢了,表面上倒要说是抚慰军心。” 他毫不客气地指责她的别有用心——“后来被上官歏竭力反对,此事才好作罢。换言之,你自己的手段又光明到哪里去?” “修大人!”水沁泠顿时眼角飞红,他又这样苛责她!“为人臣子,自然为国效力。若非当年国库空虚,千金散尽,又岂需水家出钱出力?到头来反而落得居心不良的骂名!” 修屏遥“哈”地大笑出声,甩袖而起,“试问全天下的百姓,谁不知道你水沁泠一心效忠于太后,鞠躬尽瘁死而后已?你的立场这样明显,又怎么可能招惹不来刺客?” 一语点醒梦中人! “多谢修大人指点迷津。”水沁泠感激一揖,心境豁然开朗。原来,原来如此——他其实知道她心里有多不平,这三年来她为国尽忠,殚精竭虑,自认问心无愧,却没料到正是因此而惹来杀身之祸。他表面上挖苦她,实质却已肯定她的努力。 修屏遥撇嘴一笑,“水丞相心明如镜,又何须他人指点?” “当局者迷,旁观者清。我太过相信自己的努力,看问题难免主观了。”水沁泠赧然微笑,态度诚恳。 “我知道……这世上,没有人比你更努力的了。”修屏遥兀自低语,像是叹息。她是一个完全超出他意料之外的女子——明明出身富贵,却没有任何娇生惯养的脾气。明明天资聪颖,却比任何人都要勤奋刻苦。她冥思苦想,她秉烛夜读,她从来不给自己分毫松懈的余地,任一头乌黑长发被岁月磨蚀成枯黄……他都知道。 所以那日午后,他远远看着她青丝散落,看着她疲倦地将书盖在脸上,就这样沉沉睡去,他无法克制自己心疼起来,气不得上前去质问一句:做什么……要将自己逼成这样? 但她不会告诉他,更不会为他做任何改变。 “要等到什么时候……你才愿意站在我这一边?”修屏遥突然低低问出一句。 水沁泠已经走到门外,听见这一句,她一回头便望见他临窗孑然的背影,镂花铃铛的金光在他脸上悠悠晃晃,是早已冷却的金光,突愣愣地晃出一种寂寞的凄凉。她竭力想要将他看清,却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。他对她,到底是怎样的一种,不动声色的折磨呢?他们的本性,怎会是这样不可交融的境地呢?越茫然,越漠然,她惨然而笑。 “真有那么一天,是会……天诛地灭的吧……” 走出右大臣府时,天色陡然阴暗下来,似要落雨了。 “咳,咳咳……”冷风一吹,水沁泠便捂着嘴巴轻轻咳嗽起来,一面摸索着从怀里取出大小两包药末,叹了口气,“怎么是好呢,这药当真是戒不掉了。尤其在冬日里,一日都不能歇。”她的手指攥紧了药包,缓缓抚住心口,“偏又不能让外人瞧见,幸而方才在他面前忍住了……” 水沁泠苦笑了声,正要拆开药包,忽觉后颈一阵针扎的刺痛——“呃……” 陷入黑暗前的那瞬,水沁泠脑中竟闪过一个念头—— 总有一天会被自己的固执害死!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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