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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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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一直以为,自己看到的是你的胸怀,你的气魄,后来却发现——”修屏遥故意一顿,转而望着她的眼睛,“我漏看了你最本质的一面,你的……残忍。” 水沁泠微微一笑,并不否认,“有时候,残忍也是一种必要手段。” “不,并不是,”修屏遥轻笑摇头,“你的残忍,不是对别人,而是对你自己。” 水沁泠的身体有一瞬的僵硬。 “你做事,从来不是依着自己的兴趣喜好,而是你一再暗示自己,那些事不得不做。久而久之,便也成了习惯,甚至连你自己都不自觉。”修屏遥抚唇而笑,他似乎只是简单地阐述一个事实,并未添入累赘的情感。即便曾经见她如雾里看花,这三年来的相处相对,他也已将她看透七分,“你太固执,太……苛刻,从来不给自己退步的余地。即便是你内心极不情愿做的事情,也会逼迫自己去完成它。”他悠悠一笑,“水沁泠,你这样……不累吗?” “如果修大人真是那样以为的话,我只能说,人各有命。”水沁泠毫不避讳地迎上他的目光,唯有在这个男人面前,她可以坦白自己,或许也是她难得一次的放纵——“这三年来我替太后杀过不少人,手段谈不上有多潇洒。但我早就深陷泥污,也从未想过要成为一枝出水菡萏。我欣赏正直的人,很欣赏,却自认没有本事成为那种人。”她淡淡笑了笑,双瞳沉静如水,“如同当初我情愿接受修大人的嚣张放肆,却不能容忍上官大人的弄虚作假,我可以奉劝谭亦需洁身自好、清者自清,却不曾强求过自己也要做到那样。每个人,都有属于自己的命运,自己的……使命。” 她的神情刹那空茫,“若是,很久以前就已经被扭曲的齿轮……又怎么能奢望,它还能找回最初的轨迹?” 黑眸有一瞬的精光大盛,修屏遥忽然扯过她的头发,“所以改变你的,是仇恨吗?”他的脸上再没有笑容,连同眉眼里的笑意,也统统消失不见,“你将自己逼到这个地步,究竟是因为……多深的仇,多浓的恨?” 水沁泠沉默许久没有回答,只静静凝望着他的眼。她像是疑惑,那样认真的,试探性的疑惑,“你告诉我,这些话,算是你额外的关心吗?” “额外的关心?哈、哈——”修屏遥夸张地大笑而起,玩味地掂量着这个词,“那你先告诉我,你需要吗?” 我只对你一个人的关心,只为你一个人伤神,恨不得就此侵占你的灵魂——你,需要吗? 水沁泠突然垂了眼眸,“修大人言重了,今晚的宴会我自然会去。” 胸口似被一针穿透,修屏遥几乎是踉跄着退后一步,也瞬间清醒了。多么荒诞的一瞬间,在这一端点燃所有的柔情,也在那一端覆灭所有。而他们——从来都是两个极端。 “那么,再好不过了。” 修屏遥转身一笑即去。 华灯初上。 一斛秋月剪了寥落的碎影,白盏盏的像是冬日里窗檐前的霜花,踩在上面似要软陷几分。菊花清酒的香气掺了夜露在小小的楼台弥漫开来,伴着来人细小的谈话声渐而靠近—— “……上个月提拔的礼部侍郎便也是待媛诗社出来的,那姑娘聪慧得很,就是个急性子,做什么事都风风火火的,还需打磨几年……是啊,倒也多亏了有水丞相,如今我朝军威大振,内抚民心外除叛乱,其后顺利遣使与西域三十六国通好,朝廷与潋水城可算相安无事,皇帝也稍微懂事了些……”女子的声音顿了顿,“不知父亲大人可曾调查过七皇子的行踪?如今潋水城已经没有他的容身之处,但除了江湖武林,这世上究竟还有何处能让七皇子容身?” 说的七皇子,便是先皇的第七子玄迟,七年前与太子夙婴争夺皇位未成,诈死而逃,而今消失人间不知去处。 相比于女子声音的婉转轻柔,男人的笑声便显得张扬许多,“狡兔三窟,不离本窝。最危险的地方……便是最安全的地方。” “最危险的地方,难道是——” 话未出口,便被男人掩唇“嘘”了一声,轻笑道:“莫要惊扰了今晚的月色。” 女子点头会意,接过他手里的黄纸灯笼,“女儿先行告退。” 待她离开,修屏遥轻步悠悠绕到假山后面,俯下身,故意使坏地呵气,“就猜到是你。” 枕臂伏在石板上的罗衣女子却没有应声,她似乎睡得香甜,手边还摆着两盏清酒,只是不见了与她对饮的人,又或者她其实一直就在独酌,只空摆了两只酒杯罢了。夜已深了,幽凉的月光照在她半边脸庞上,可以清楚瞧见眼皮下长睫毛的落影。这姑娘的睡相着实算不上雅,宽大的衣袖被褪到胳膊肘后,露出一截藕白纤细的手臂,她却不管不顾。原先的发髻也早已松散,珠花钗钿掉落一地。 周遭一刹那间安静了,修屏遥清楚听见心弦触动的声音,“嗡”的一下子。 这样的心悸,三年前也曾有过一次。当他绕过逶迤的花篱往里面走时,方巧看见她一手扶着额际,一手端着酒杯同芸蛾嬉闹的模样,“偏只男人能喝,女人就不可以?”——那时她的眉尾斜斜一挑,骨子里也沾染了醺然的酒意,随性到极致,却也动人到极致。 那一念之间的心动,他却花了漫长的时间才逐渐平复,才能在见面时待她如初。 这三年来,他亲眼看着她成长成熟,看着她在朝堂之上头角峥嵘、据理力争,看着她运筹帷幄时的谨慎入微和成功得意时的眉眼飞扬,看着她举杯笑对清风明月,看着她挥笔勾画阔海晴天,最后——看着她成为天下第一女丞相。 三年前他故意将她逼到绝境,因为他知道,她终究会脱离他的掌控,成就自己的辉煌。 水沁泠,不同于他身边的任何一个女人。 世人说他惜花成痴,他笑了笑不以为意。他对女人的宠溺怜爱,大多止于枕边的浓情蜜意耳鬓厮磨,他向来自制力极佳,露水之缘便浅尝辄止,从来不被那些情事羁绊。而当他真正欣赏一个女人时,便绝不会对她动多余的心思。 对于女人,他只谈情。对于她,他只谈国家。 所以从第一眼起,他便知道自己不可能会爱上她。不可以,不应该。如同那年夕阳西下,他们并肩走过短短的一程,最终却分开站在对岸。水与火永远不可能交融,除非,天诛地灭。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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