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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然而面对这样一个老谋深算的男人,她却绝不肯认输的。她清楚自己的智谋稍逊一筹,但她自认忍耐力极好,也知道遇事多思多想,胜过多说,也因此可以藏住自己的心思不被别人瞧出半分,“小不忍则乱大谋”——她向来以此律己。

  “你跟着我,却不会与我站在同一边,我猜得对不对?”突然一个微笑的声音打断思绪。

  水沁泠略微一怔,抬头便发现他正看着自己受伤的右手。她心口一悸,张口欲言,却被他轻描淡写打断:“我知道你想的是什么。你宁愿逆着惯性被马车夹伤手,也绝不肯靠到我这一边,不就是想表明自己不会与我同流合污吗?”他长指抚唇,那一笑,好似眉眼里都是春意丛生,“不过你好像记错了一件事,那些人……可都是心甘情愿与我为伍的。”

  听他这样说,水沁泠反而笑得坦然,“修大人的本事,小女子早有一番领教。之所以保持那段距离,也只是觉得……咳,”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了眼眸,“男女授受不亲罢了。”

  “是吗?”修屏遥不置可否地转身,一笑即去,“真希望不久的将来你还能保持这份从容。”

  水沁泠朝着他的背影微微一揖,“那么,小女子争取不让修大人失望。”

  第二章 上有青冥之长天

  “到了。”

  一路懒漫驭马,直至上弦月已隐约有了轮廓,修屏遥才将马车驱至留香苑前停下。

  水沁泠偷偷掩去一个呵欠,随他下了马车。面前是一个闲置的古老别苑,不同于官宦人家的阔苑豪宅,没有红墙绿瓦的鲜明对比,只是乍一看令人赏心悦目得很。即使年代久远也依然被刷得粉白的墙,根茎分明的绿丝绦从墙头耷挂着垂下来,点缀着几朵红蔷薇,因着闷热的夏夜而显得有几分意兴阑珊,后面衬着白墙的背景,远看倒像是白底瓷盘上的丹笔彩绘。

  为什么要带她来此?水沁泠心下疑惑,面上却安分地不言不问。

  “贱蹄子!”忽闻一声鲜辣的啐骂,一个绿衣小姑娘迎面跑了出来,原本眼眶通红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,一见修屏遥却立马眉开眼笑,“修大人!”

  “啧、啧。”修屏遥笑眯眯地上前拧她耳朵,不轻不重的,单看两人的姿势却已暧昧至极,“芸蛾丫头今儿个脾气不小呢,可是谁招惹你了?”

  被唤作“芸蛾”的小姑娘朝他挤眉弄眼,“嗳哟修大人,芸蛾已经十六啦,不能再被您拧耳朵了!”话虽这样说,面上却是掩饰不住的欣喜,“修大人您这拧人耳朵的习性也得改改了,被外人瞧见了是要闹笑话的!”

  修屏遥不以为然地扬扬眉,“可不是我拧着你的耳朵,是你吃了糖,耳朵黏着我的手不放呢。”他声音暧昧,“这方圆十里都是我的地盘,我心疼的人儿,有谁敢说一句笑话?”

  芸蛾面色一红,便要上前帮他牵马,却被修屏遥伸手拦住,他转而问向水沁泠:“你懂马语?”

  这突如其来的一问,倒像是故意要让芸蛾注意起水沁泠的存在。

  水沁泠心知他指的是她先前驯马一事,便笑着解释道:“实不相瞒,凡水家的子女皆有灵玉随身,且朝夕不离。大哥随的是青黄玉,能试毒;三弟随的是紫玉,能感应魔性;而我随的是墨玉,能够通晓……咳,兽语。”

  修屏遥饶有兴致地看她从颈项摸出一枚墨色灵玉,红绳相结,似一颗黑色泪滴流转盈彩。

  水沁泠温和又道:“我从六岁起便会驯马,是因为我能与它交流。而之前我坐在待墨楼窗边,便恰好听到窗外两只云雀议论着柜中尸体,所以才……”她赧然垂眸,显露几分娇憨之态,似不经意间看了芸蛾一眼,又是满脸堆笑。

  修屏遥眯了眯眼,有些了然于心的笑意浮出嘴角。啧,他果然没猜错,这小女子在旁人面前永远是这一副温顺乖巧的模样!

  等到芸蛾牵马离开,修屏遥才从袖中取出一枚金针,气定神闲地看向水沁泠,“这就是你用来驯马的东西?真令我大开眼界呀。”而他又岂会看不见她的小动作?她分明是用淬了麻醉散的金针扎入马的穴道才让它乖乖听话,亏得她方才还面不改色地撒谎说自己懂兽语!

  水沁泠无奈笑道:“多谢修大人方才没有戳穿小女子。”心下又要叹息连连,果然是她道行不够啊,纵然骗过这世上所有人,也绝对瞒不过他的眼。这个男人啊……太聪明,太可怕。

  修屏遥眉眼轻佻,径自伸手去抚她颈间的墨玉,“一个人若因一件宝器而无敌,那么这件宝器定然比这个人更容易受到侵害。”所以她故意用这墨玉当挡箭牌,才能减少因自己智慧过人所承受的风险。他的眼里浮出赞赏之意,“你又何必谢我。我看中的人,若连这点自保的本事都没有,还能替我办什么事?”

  而他之所以一眼看中她,是因为她的答卷,因为她的字——那行云流水的清隽字迹犹在脑中回旋。纵然她表面上虚与委蛇,她的字却绝对不会造假!

  那寥寥几百字,却是她的骨骼,她的灵魂。

  “你道,我究竟何时才能撕开你的面具呢?”说话间,那个男人的气息已经喷洒在她的颈项,极近的距离,极度危险的诱惑。水沁泠茫然睁大眼睛,任由他的手指把玩着她的发尾,胭脂色的桃花唇一张一翕,说着清晰刻骨的话,“水沁泠,你可知道我有多牙痒,有多想……吃掉你呢。”

  水沁泠缩了缩颈子,像是怕痒而细细轻笑起来,“呵呵,瑶池琼浆玉露,便是因为凡人尝不到,才更幻想其滋味甘美诱人。”而她又岂会不知?修屏遥之所以愿意留她在身边,不正是因为想要看透她,甚至牢牢掌握住她吗?

  如他这般骄傲张扬,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男人,绝不容许有挑战自己智慧的人出现,而一旦那个人出现了,他想尽办法折磨蹂躏对方还来不及,又怎么可能轻易放手?

  “呵……”修屏遥暧昧低笑,可那笑容竟像是咬牙切齿的控诉。他的唇紧贴着她的颈项,似乎还能感受到血液的流动。他真想——真想咬开她的血管,尝尝里面的液体究竟是甜是涩!不错,他简直太想让她屈服,太想将她捏在手心里狠狠把玩了,可越是看不透她他反而越是兴致盎然——

  待墨楼中深藏不露的她,马车上坚韧不屈的她,别人眼前娇憨温顺的她,甚至是此刻,面对他放肆的轻薄调戏也不迎不拒的她,究竟——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?

  又或者,其实哪一个都不是真正的她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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