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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一


  刘管家正要好言相劝,却只剩下上官紫楚扬长而去的背影,衣袂翩翩,风雅如画。

  “逢年都要做寿,无趣。”上官紫楚轻摇玉扇漫不经心地晃过西苑长廊,原本慵懒的情致却被一阵曼妙的琴音所吸引——

  如今三月春始,还有凉意未消,但那琴音缠绵婉转,不妖不艳——偏却媚得出奇,捻一丝滑音似在心尖兜转了千百回,仿佛只要听那琴音便可浮想出弹琴的必也是个千娇百媚的女子。上官紫楚循着琴音寻去,一路走来有桃李开花的香气在微风里悠悠浮荡,像极了弦索里那花开似锦的瑰丽音质。

  直至那琴音戛然而止,上官紫楚方巧停步在晚晴苑前,那本是三小姐上官珑瑾的闺苑。

  “三妹的琴技何时竟长进至此?”

  兀自思量着,上官紫楚方要踏步入内,偏巧与里面出来的人碰了个正着。

  “呀。”

  是少女细小的轻呼声。但上官紫楚并未瞧见来人面貌,倒是先迎了纸伞面上一大朵色彩瑰艳的红牡丹。那牡丹分明是现画上去的,墨迹还未干透。

  上官紫楚当下只觉得稀奇,哪有人会在晴天白日之下打着伞出门的?

  “你——”上官紫楚正打算上前,那少女立马谨慎地退后一步,藕色裙裾轻巧一漾,微微露出底下的绣鞋尖儿。环佩衣饰和鞋面绣纹都很精巧,只是她的裙尾长得有些过分,或许是因身材纤细,似水波的褶纹拖赘在地上,摇漾成漪。

  上官紫楚根本瞧不见对方的脸,仅能从她的衣着来猜测身份。显然她不是个丫鬟。

  清楚感受到对方的视线在自己身上打量,藏在伞后的苏瞳若忍不住娇斥一声:“真失礼!”

  声音格外清泠娇稚,并没有多少锐气,偏却透出一种无法言喻的媚。

  “抱歉,”上官紫楚展眉一笑,“我只是想问,你可知方才弹琴的人去了何处?”而事实上他早已断定,这少女便是方才弹琴之人——他从来不会怀疑自己的直觉。

  “那边。”苏瞳若随手一指,只想尽快将这个男人支走。

  “多谢。”见他毫不迟疑转身,苏瞳若才松了口气,却听见那个男子兀自叹气道,“难怪他们说‘尽赏画不如无画’。我前些日子才去洛阳见过牡丹,果然要比画上的要好太多太多。”他合扇轻敲额角,似乎只是聊表一下感慨,倒也不像是故意要和她搭讪。

  而苏瞳若却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:“你是说这伞上的牡丹画得不好?”

  “不过是一家之言。”上官紫楚笑了笑也不回头,“如今吹毛求疵的人比比皆是,再好的诗画也能被他们挑出刺来,姑娘切莫放在心上。”说罢径自又往前走。

  “等等——”苏瞳若唤住他,下意识将伞举高了些,望见他的背影。男子身形颀长偏瘦,衣簪精致,天生一段风流清雅的韵骨,若单看这背影倒也不让人讨厌,“那你道,这牡丹……究竟哪里不好了?”她问得有些别扭,倒也不说那牡丹其实就是她自己画的。这几年来她听惯了别人的褒赞,还是头一次听见有人批评她的画不好。

  上官紫楚这才回过头来,恰恰对上那双秋水莹然的眼,竟不由得怔了一怔。

  那所谓的“闭月羞花”,“沉鱼落雁”——若用来形容眼前的少女,竟都已成了累赘。她的容貌已不止于美——而是媚。非妖非艳,偏就是那么一种幽丽摄人的媚。她的媚也不止于明眸善睐,顾盼流转之中,而是自骨子里透出一种毫不掩饰,亦无半分矫揉的媚。

  她的琴音是媚的,她的诗画是媚的,而她的一颦一笑更是妩媚至极。

  上官紫楚恍然以为自己看到了一个妖精,一个从古传奇里走出来的狐媚少女,“咳——”他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,很君子风度地执扇一揖,“还问——”

  “阿宝。”苏瞳若轻巧一笑,随口胡诌了个名字。就知道他肯定要问这个。但是姑娘家随便透露闺名那可要不得,“我是三小姐新收的丫鬟,阿宝。”

  她的身姿本就纤细婀娜,又因梳着总角,小巧玲珑的倒真有几分丫头模样。

  “阿宝,”上官紫楚眉眼融春,“像个丫鬟的名字。”不过,哪有丫鬟是自称为“我”的?

  苏瞳若微偏过头,巧笑嫣然,“书生?”心道这个男子倒是生得俊美风流,不过,她不喜欢笑起来这么好看的人,因为那笑容里满满是调情的意欲,好没正经。

  “一半。”上官紫楚微微一笑,也不多作解释,兀自指点起她的画来,“我若画牡丹,便不会刻意追求它的色彩,而取其七分神韵。你的牡丹虽画得精致,但这颜色太艳,反倒失了百花之王的雍容贵气。”

  他一面神采奕奕地说着,一面很自然地伸手去碰她的伞,却被她大受惊吓地跳开半尺。

  转眼对上官紫楚错愕的目光,苏瞳若局促地咬咬唇,“我……不能见阳光。”也经受不住风吹雨淋,所以这十五年来她一直都在深闺中度过,难得走出闺门也需纸伞相随,“我从小就身体不好。”她又小声添了一句。

  上官紫楚见状也不多问,抄小路引她走入树下的阴凉里,“前面有个凉亭——”他顿了顿,看见亭内石桌上摆着的一架瑶琴和几幅字画,了然微笑道,“看来我今日眼福不浅。”他直接走上前取过桌上的字画,同样都是出自她的手笔,也清一色的着墨浮艳,媚骨清奇。

  也只有这般灵气逼人的少女,才能画出这般瑰丽多姿的风景。只是——

  上官紫楚从中挑出一张百竹图,“这竹子也画得不好,深岩峭壁上的竹子岂能生得这般文秀修长?早被风霜折断腰了。”他随手取来笔墨,恣意添了几笔,“若没有粗实坚韧的躯干,又岂能在这苦寒之地扎根?想来也只有江南的水乡小镇会将竹子养得这般秀气,叶子里能挤出半斤水来。”他半开玩笑道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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