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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十九


  石履霜于麟德五年遭御史弹劾黜官之际,夫人为他四处奔走,不吝于石卿落难时出手相助。夫人于麟德九年继任司空,君王赐字澜冬,石卿为使夫人无后顾之忧,一肩担下劳碌政务,使夫人得以展其长才,男士内、女士外,伉俪情深,但为御史台主阻挠之故,迟迟未成婚。

  直至青州矿灾,两人劫后重逢,石卿为寻心爱之人,七日夜里,墨发染上霜色,乃知人生苦短有若蜉蝣,以此不再踌躇,婚于青州。某因曾误解石卿,特撰此文,名之为《冬雪记》,以与先前某所撰而为坊间不肖书楼盗印之《履霜记》互为参照。

  ——麟德十三年霜月,冬官府薛如临《冬雪记》序

  麟德十四年,《冬雪记》出版半年后,成为皇朝书市里难得一见的滞销书,销路不甚理想。

  某日,到书市观察销售情况的原著者困惑低喃:“难道世人竟不喜真相,反而热衷于不实传言么?”

  在《冬雪记》卖不出去的同时,被不肖书楼盗印的《履霜记》却已不知再版过几回,堪称今年书市里最火红的书籍。

  想到这事,薛如临不禁疑惑,到底他的手稿是被谁拿去盗印的?到现在他依然找不出犯人。

  闷闷走出听雪楼,他想,此刻冬官府的小头儿应该已经醒过来了吧!

  今年他还是府士一名。无妨,听说如果能连续八年都当府士的话,就有机会直接晋升为一府首长咧。当今春官长与冬官长不正皆是如此?当然他志向没那么远大,也没有取代冬官长的异心,但将来集满八年府士资历,若能换得一个大夫之位来坐,也是挺好。

  慢慢走回冬官府里,居然听见小娃儿的声音。

  他走进府长厅署门前偷觑了觑,只见副长抱着一个小娃儿哄着逗着,俨然是个慈父啊。

  见有人走近,小娃儿忽地放声大哭,圆滚滚眼睛底下挂着豆大泪珠。

  这慈父拧眉,瞬间变成严峻官人。“薛府士,你傻站在外头做什么?还不赶紧来把这家伙带走!”

  薛如临不怕上司赏他白眼,笑道:“工部大人抱娃儿的动作挺俐落,想必以后也会是个好爹亲啊。”

  石履霜冷然一笑。“薛府士写《冬雪记》写上瘾了,打算开始新撰一部《冬霜记》,专录我石履霜婚后杂事了么?”

  他将怀里纪尉兰所生的男娃娃丢给薛如临。

  那女人拐他妻子喝茶去,却把小娃娃扔给他照顾。虽说孩子可爱,但他现在忙着应付御史台对他的不实指控,实在没时间奶别人的孩子。

  闻言,薛如临浑身一震。

  “大人英明,下官确实正着手撰写《冬霜记》……”石履霜果然不愧是石履霜啊,连他最近在写什么都摸得清清楚楚。他干脆招认了。

  还真有在写!石履霜冷哼一声。“《冬雪记》不是滞销么?还写什么写?”

  薛如临恭敬答道:“正因如此才需要写啊。否则若因一部《履霜记》而弄臭了大人名声,下官实在过意不去。”

  石履霜哪里在意这种事。名声越臭,他越是欢喜。这对他稳坐冬官府一人之下、众人之上的地位很有帮助。然而这薛如临不知发什么癫,竟开始写起风花雪月的情事,将他与小雪间的种种挖掘出来,公诸于世……这就不是他所能忍受的了。

  小雪是他一个人的。

  他不乐与别人分享。

  闪动黑眸,他忽笑道:“要不这样吧,你也别写《冬霜记》了,改写一本《履霜记》续篇如何?我保证,只要你继续把我石履霜写成心如冰霜、腹比墨黑的石工部,我就——”

  “如临不可听他的!”

  一声娇喊自外头传来,正是已恢复健康的冬官府首长冉小雪。

  君王恩典赐假,尚在休假中的她拎着一篮甜食自外头走来,看着暂时代理她职位的亲亲夫婿,弯眼笑道:“这位石大人面皮薄,不喜听人赞美,是以总是故作心如冰箱、腹比墨黑。偷偷告诉你,那本号称滞销的《冬雪记》,这位素来勤俭持家的大人可是一出手就买了一百本,据说想当作传家宝啦!”

  “冉小雪你敢泄我底!”脸红了。

  冉小雪扬起脸来,好笑地看着心爱男人道:“怎么不敢?石大人,你说说,我是你的谁啊?”

  石履霜抿了抿嘴,直勾勾看着心爱妻子。“你?不就是冬官长澜冬,我石履霜今生唯一爱入骨子里的冉小雪么?”

  打从他在矿坑里对她表白,她却因为昏迷没听见,事后听薛如临转述才知他说过那样的话,之后,总是逮着机会要他一次次地说他爱她入骨。

  有一晚缠绵时,他问:“难道你不知道我深爱着你么?”

  她回答:“知道。” 那样理所当然。“可我就想听履霜亲口说。”

  为此,他那晚咬着她的耳朵,用不同的方式告诉她,他深爱着她,爱入骨子里,爱她甚过自己……

  自外斜映入室的夕照映在他发上,这男人……为她在七日夜里发色转淡。刚从黑暗的矿坑里脱困时,她因久不见光,暂时性地盲了几天。后来视力恢复,乍见他一头白发,还以为自己眼力出了问题,没想到他竟为她……朝为青丝暮成雪啊!

  之后他悄悄去染了发,将雪色发丝染黑,似是怕她见了他白发会忍不住落泪。她得承认,自两人成婚以来,她的确变得爱哭了些。有时光是看着他静静注视她的模样,就忍不住幸福得想要哭泣。若不是尉兰提醒,她可能还没注意到自己身体的变化……

  其实不管黑发或白发,他都是她心爱的男人,而且发色丝毫不能减损他一分俊俏。重要的是……他还即将成为他们孩子的爹……变得爱哭,会不会是因为她有喜了?

  尉兰说,女子当官,带着孩子很不方便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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