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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二


  也许有一种爱是爱得愈深,伤害也会随之愈深。

  那么我应该走,走得远远的。不去刺伤他,也保护我自己。

  如果我说,我还抱着一丝希望,希望杰生会变成以前那个开朗的他的话,会不会有点傻气?

  那是我第一次一个人在街上游荡。深夜里。没有回家——还没有。

  我还在酝酿回家的勇气。

  我从来没有这么晚还在街上游荡过。夜里的城,街道上灯光闪烁。诱惑、炫目、危险,我却找不到心情来欣赏或者产生其它感觉。

  离开淡水小街后,我搭上了捷运,却在中途下车,并从那个时候沿着街道走,直到现在。

  几点了我不知道,我的表坏了。不过大概是很晚了,街上的行人从一开始的很多,渐渐地愈来愈少。

  附近已经没有多少同伴。

  脚很酸。

  迷路了。觉得这个居住了数年的城市突然变得很陌生。

  夜色如水。

  再也再也走不动了。我只能坚持到这里吗?我最远最远就只能走到这个地步,到此为止了,是不是?

  我把画具往地上一掼,颓然地坐了下来。没多久,整个躺平。人行道的红砖板冰冰凉凉。

  累得就快睡着。肚子饿得咕噜乱叫。听觉却比平常灵敏十倍不止。

  我听见附近老旧的注宅,窗口传出婴儿的哭声,有人在吼叫。

  不知谁家的闹钟扰人眠地响。

  大马路上,摩托车呼啸而过,有警笛声,还有救护车令人心神俱乱的声音。我很怕那种声音,每回听到,心律就会跟着不整,觉得死亡的距离一瞬间被拉得好近。

  时常担心有一天我会躺着被人搬上救护车去。那会有多无助啊。

  天气仍然很冷。

  衣服挡不住空气中的冷意。

  我坐了起来双臂环住自己,直到再也无法忽视一直跟在我身后的家伙,我回头问:“你还要跟着我跟多久?”

  他穿着长大衣站在我身后三尺处,整个人几乎融入夜色中。从我离开淡水,他就一直跟在我身后。但一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,彷佛在守护着什么东西。

  他的声音在静夜里显得格外清楚。“你看起来很不对劲,我送你回家。”

  啊,他是关心我。多么好心。“我还不想回去。”

  他走了过来,伸手拉我起来。“那么我请你喝一杯酒。”

  “我不跟陌生人打交道。”

  “苏西,”他轻声唤我。“叫我穆特兰。”

  穆特兰背起我的画具,像一头为主人耕田的牛。

  我就跟在他身后,任他带着走。

  他带我去一家酒馆。座落在一处不显眼的街角,招牌是一弯蓝色的下弦月,在夜色里发着萤蓝色的光。没有中文店名,我叫这里——蓝色月亮。

  走到不起眼的店门口时,一个把头发往后梳、把过长的部份绑成一束的男人刚刚把店门关上。他看起来大约有四十岁。

  看见穆特兰,男人一脸讶异地道:“老板?很晚了,大伙儿刚刚回去了,今天轮到我锁门……”

  “我知道。”穆特兰说:“我有钥匙,你回去休息吧。”

  那男人瞥见我,好奇地投来打量的视线。接着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:“是她……”

  穆特兰重新打开那扇雾面强化玻璃门,一脸讶异地看了那男人一眼,说:“别瞎猜。”然后把我带进酒馆里,重新打开空调。

  男人跟在后头进来,在穆特兰开空调的时候偷偷搭住我的肩。我跳了起来,差点撞到他下巴。

  怪了,以前我不会这么神经质的。这男人没有恶意,我知道,然而当他友善地搭我的肩时,我还是吃了惊。

  “嗨,我是杰克,这里的酒保,你叫什么名字?”

  点点头,我站开一步。“苏西。”

  “你……”语气倏地一变,“你结婚了?”瞪着我手上的戒指。

  他是第二个这么问的陌生人了。“是的,我结婚了。”

  他眼中的神采陡然褪色,视线找到正走向吧台后边打开小灯的穆特兰,似有无限欷吁:“原来如此……”

  我蹙起眉。这句话是他们这一伙人的口头禅吗?“如此什么?”

  他喃喃道:“造化如此弄——”

  头顶上的灯突然亮了。驱走每一分黑暗,我看清了整个酒吧的格局和布置。这只是一间小酒吧,座位不多,但有一个小舞台。紧邻着舞台的是一个L形的吧台,所有的布置都是原木和石头。

  “随便找个地方坐。”穆特兰说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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