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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四


  站在阮江畔,看着那滔滔江水,隐秀顿觉悲哀。当初还以为出了宫后,总该能多喘几口大气的,结果还是只能闷着气,无法自在呼吸。那么辛苦地忙着眼前这一切,又有什么意义?

  “皇子看起来十分不适,前些日子的风寒尚未痊愈吗?”巡视了一段疏浚工事后,工部尚书锐利地看着隐秀苍白冒汗的脸庞。

  先前服下的药十分伤身,隐秀有点承受不住,因此高瘦的身躯微微踉跄。他让一名侍从搀扶着他,声音虚弱地说:“我不打紧。周大人,快秋天了,疏浚的工程得赶在汛期来临前做好才行,进度已经有点延误了。”

  周尚书仔细地观察隐秀一番,确定他并非装病后,才道:“确实是稍微延误了。可是皇子的贵体也得珍重才行,我看皇子还是先回官邸休息吧。”

  隐秀抖着唇,勉强笑道:“不敢。父皇素来重视阮江的疏浚,隐秀即使冒死,也必须赶紧监督工人将疏浚筑堤的工事完成。只是……”

  “只是如何?”周尚书追着问,似想窥看隐秀是否藏有异心。

  隐秀虚弱地叹了口气。“只是隐秀心有余而力不殆,可恨、可恨……”

  “皇子何出此言?”

  隐秀眼角隐约冒出泪来,嘴角却仍勉强地微笑着。“这……也罢。隐秀本该鞠躬尽瘁,但这半年来,隐秀自知那么多工事能勉强算是顺利的完成,全多亏了周尚书您的大力帮忙,若单凭隐秀一人,以我这孱弱之躯……咳咳、咳咳咳……”他突然剧烈地咳了起来,仿佛要咳出心、咳出肺一般。

  侍从连忙为他拍背顺气,舞弄半天,隐秀才渐渐顺过气来;他中气不足,声音喑哑道:“我想为父皇分忧啊……”说着,他红了眼眶,悲痛得仿佛真心真意。

  连周尚书都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,连忙道:“皇子请勿忧心,还请多加珍重,以免君上担忧。”

  隐秀虚弱到必须倚靠在侍从的身上才站得住,他勉强道:“还望周尚书千万别将我这病况向我父皇提起,只要隐秀能力许可,在不耽误家国大事的前提下,隐秀万不敢推辞……咳……”说罢,他两袖掩面,掩住夺眶的泪水。

  周尚书一时哑口无言,只能诺诺回应。

  而在双袖掩面之下,隐秀无声长叹。唉,作戏作到这地步,也该放过他了吧。毕竟,像他这样一个既忠于君上又病体危弱的皇子,能在朝堂之争上起什么作用?即使当个低不成、高不就的大司空,占了个肥缺,但实际上这职位对国家政策的影响力却相当有限。与其担心他,不如还是多注意东宫那边的动作吧。

  半晌,周尚书终于道:“我看皇子还是先回去休息吧。这河道疏浚不是一天两天的事,水工局预测今年秋天汛期会较晚发生,延误个一、两天,也还在容许的范围。我会向君上呈报这件事的。”

  隐秀半掩着脸,仍然很虚弱地看着周尚书。“隐秀恭敬不如从命,只是有劳周尚书了。”顺利骗过这个牢头了吗?隐秀不敢不谨慎些。他知道他还有戏得演。

  稍晚,他被侍从搀回司空府官邸。他很谨慎,直到四下无人,才容许自己稍稍放松。服下那伤身不救命的药,确实使他元气大伤。

  躺在床上入睡前,隐秀不由得悲伤地微笑起来。前些日子,他已经遣走跟在他身边一年余的月兔,馈赠了一笔财物,让他回乡去了。为了避免让身边近侍太过熟悉他的一切,有朝一日可能会背叛他,他身边从来不留人。

  这是不得已的选择。长年以来,身旁没有一个可以信任的人,他不是不曾感到孤单,只是身不由己时,就连想要感觉孤单,竟也是一份奢侈了。

  掌中紧紧握着一块圆润的玉石,一张天真的圆圆脸蛋隐约浮上心头。

  想起了宫里的某个人……不知她可还会迷路?不知她已经如愿地从小宫女晋升成大宫女了吗?不知她是否仍信守承诺,还妥善地藏着他的秘密7

  不知她……还记得他否?

  未出宫前,他没想到这半年来,他度日如年,竟比在宫中时更加拘束。

  半年半长不短,可以改变很多事,但也可以什么事情都不改变,比方说——

  “福气那丫头又跑到哪里去了?主子找她呢。”云芦宫中,春雪压低声音询问其他的宫女。

  由于福气对“春燕”这名字仍然无法立即反应,到最后,连主子也不再硬要叫她春燕了。

  临秋时节,宫女们正忙着将轻薄的夏日窗纱换成秋日用的绸纱,听见春雪这一问,已经调任到公主身边担任梳妆丫头的春梅轻声道:“先前主子不是叫她去四公主那儿跑腿?”

  春雪低声说:“那是大半天以前的事了吧,荻雪宫又不远,早该回来啦。”

  “呃……那肯定是……”春梅苦笑一声。

  春雪叹了口气。“又迷路啦。”

  两人无奈地相颅一眼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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