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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二


  恭成人在榻边坐下,喝光那杯微温的药茶。江君的遭遇不比他幸运多少,七岁才是刚懂事不久的年纪啊!

  “你为什么不怕我?”他沉吟了一会儿后,开口问道。“你看过那些跟着我的东西,你该知道我不是正常人。”

  “我为什么要怕你?梦中的那些杀戮对我来说是种伤害,而前几天晚上你却是在保护我。”江君凝视他紧绷的神色,知道恭成人仍介意着他的特异能力会吓走身边的人。

  “你们目前一共有多少人?”

  “师父共收养了四个徒弟。”

  “这样吗?你还有其他三个人陪你,也不能算孤单了。”恭成人长吐了一口气,移动身体斜倚着榻边。“你出去吧,我要知道的事都问完了。你的事,我会尽量帮你的。”这就是恭成人的真实个性吧!没有同情的言词、没有不必要的安慰,他给的是最实际的帮助。

  江君并未离开房间,一迳静静注视着不言不语的他。自己至少还有冷蝶、兰若、媛媛作伴,而恭成人却是孤零零的一个人。

  “你还不走。”恭成人的用词仍不客气,声调却放轻了许多。

  “你再睡一下吧。”江君低声地说。举步走近榻床边,拿起一床羽被覆在他身上,半强迫他躺在榻床上。

  恭成人难得好脾气地顺从,头枕上了玉枕。

  “你想你的家人吗?”

  闻言,江君愣了一下,唇角向下抿紧。“我……不想。”

  “是不敢想吧。”恭成人苦笑地道出自己的心情,躺在床上的他看起来亦是脆弱的。

  江君咬住唇,忍住鼻腔的酸楚。七岁那年流尽了所有的泪水,自此之后,便不明白什么叫眼泪,所有的大喜或大悲全在七岁那一年尝遍。

  而打从被师父救起后,“江君”在大家眼中就等于独立。夜里不哭,是为了安慰媛媛;成熟懂事是为了不让师父担心。时日久了,也就遗忘了什么叫作“难过”。

  “别哭。”恭成人的手覆住他的手背。

  “我没有哭。”话声尚未落地,一颗泪水却背叛地滴落到恭成人的手背上。他何必挑起别人的伤心呢?

  恭成人握住他的手臂,轻轻地拉近那轻如羽翼的身子。

  江君微微挣扎着,却只换得恭成人更坚定的拥抱。他强忍着眼中的泪水,脸颊感到恭成人胸口传来的心跳声音,那稳定的心跳竟奇异地抚平他的心。

  “待会发一封信给欧阳无忌,说我们考虑将西域的护镖行程交给滔天帮。”恭成人说道。

  “为什么突然决定要开始行动了呢?”江君听见自己说话的声音在他的胸口上引起的低低回音。

  “为什么?为了你的泪水吧。”恭成人的指尖碰触着他脸上的泪痕。

  “让我替你把脉好吗?或许你的眼睛可以复明的。”江君以手肘撑起自己,不着痕迹地避开他的碰触。

  “我从来不想看见,直到最近。”恭成人的脸庞转向江君的方向,目不能视的他错失了江君顿时出现的激动情感。“我也经历过一段很痛苦的日子。我三岁丧父,娘亲在我十二岁那年被叔叔、婶婶谋害,而我……目睹了一切。”

  江君低喊出声,看着恭成人脸上痛苦的线条,细长手指抚上他因为回忆过往而颤抖的手臂。怎么又是桩悲剧呢?

  “你脸上的疤是怎么来的呢?”他柔声地问道,轻软的语调飘在空中竟像是女子的枕边低语。

  那道疤记是那么毫不留情地划过他的眼、他的颊,持刀的人对恭成人有多大的怨恨啊!

  “我自己划的。”恭成人咬牙切齿地说:“因为我的能力是受诅咒的!”

  “你怎么划得下去?”江君的手指摸上那一道长而丑陋的疤痕。明知伤口已经结痂,却仍不忍心抚摸得太用力。

  “为什么划不下去?我没什么好损失的。救不了我娘,这鬼能力又有什么用!”恭成人近乎狂乱地低吼着,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开。

  江君惊讶地看着面前这一双再正常不过的黑眸,没有眼盲者的迟滞黯然,那黑玉般的眼瞳甚至充满生气勃勃的光彩!

  这样亮如星子的眼睛怎么会看不见?江君愕然地盯着恭成人的双眼,久久说不出话来。

  “看什么!看一个杀死了自己叔叔、婶婶的怪物吗?”恭成人再度丢出一个令人震惊的事实,双手扣住江君的肩胛骨,用力的程度几乎将他捏碎。

  “感到害怕了吗?”将他的无言当成了厌恶,恭成人恶霸似地将脸庞直逼到他面前。

  江君的手置于恭成人的肩上,徒劳无功地想阻止他与自己过分的靠近。恭成人的眼睛就这么直勾勾地“盯”着人,让人几乎忘了他是看不见的。

  “我相信你会杀人一定有理由。”他低声回道,咬牙忍着肩上的疼痛。

  “他们杀死了我娘!”恭成人闭下眼,垂下了手。“我没有办法控制愤怒,跟着我的那些东西就主动消灭了他们。官府认为一名少年不可能有那种力气在短时间内杀了两个大人,然而所有恭庄人都知道是我杀了他们,长老们知道我的能力。所有人都怕我!我讨厌这样的自己!”他举起拳头疯狂地捶打着自己,直到一阵淡淡的药草味伴着一声叹息靠近了他。

  倏地,他感觉到江君冰凉的双手,正缓缓地抚上他的脸颊,那指尖轻轻地滑过鼻梁,顺着眉梢,溜上鬓间按住他狂跳不已的太阳穴。

  “别为无能为力的事而责备自己。”江君以指上的巧劲纾解他额上的紧绷。

  从背影看来,半跪在恭成人身前的江君,几乎是将恭成人拥在怀里的。

  “你的眼睛是因为你毁了它才看不见的吗?可是疤记只有一条,另一眼该是可以看见的。”

  “当我体内的能力毁了他们的那一刻起,我的眼睛就看不见了,这是报应。”

  “你们家族都有你这种能力吗?”江君嘴里说着话,脑子却不断思索着恭成人失明的原因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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