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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七


  “啊──”端木铎终于受不住地嘶吼出声,举起的手掌已经泄了劲力,颤抖着。

  “你不是汉登!你不是……不要再过来……不要再过来了……”

  “还有我!”薛映棠肃起娇容,双目饱含怨毒地直直瞅着他,凄声道。“你还我官人!还我名节来!”

  “啊──云娘!”在他的眼中,仿佛真的眼见两名故人,满睑血污,披发前来索命,吓得连退三步,两手硬将头压低,不断晃摇。蜷着越抖越厉害的身子,缩了起来。“你们别过来……你们别过来……”

  见玉棺暂时解危,卫逐离、薛映棠两人有默契地对望一眼,都觉稍稍松了口气,不过却仍然不敢掉以轻心,慢慢向玉棺走去。

  谁知这时,端木铎竟然飞身纵过玉棺,一掌压落壁间的火把。“死!大家一起死!汉登、云娘一起死吧!哈哈哈哈哈!”他笑得疯狂,显然已经完全失却理智了。

  霎时隆隆声响,密室的入口合起,而两边的墙壁同时往中间移来。这一着,完全出乎他俩的意料之外。

  “卫逐离……”薛映棠稍稍放松的神经立刻绷了起来,看向他的目光泄漏了心慌。

  他攒紧了眉,面色凝重到极点。

  “哈哈哈哈哈!哈哈哈哈哈!”眼见密室空间越来越小,端木铎疯狂的笑声不断,宣告着死亡。“哈哈哈哈哈!”

  蓦地,有个念头莫名穿透卫逐离的脑际,于是他急急地说:“快!你快跳进玉棺!”

  无暇问他理由,薛映棠依言而行,等于整个人躺在“那个卫逐离”冰冷的怀里,而卫逐离则回到断情剑中。

  “嗯,在头部左侧的棺壁有条缝隙──”他的声音持续从玉棒中传来。“将断情剑插入。”

  “好!”手飞快一探,果然如卫逐离所言,于是她咬紧唇瓣,趴着持剑插进缝隙,却在即将插到缝底之际,想到了什么。“不对,端木铎怎么办?”

  “没有时间顾他了!”

  “这……”端木铎是杀害双亲的仇人,可是在这个时候;她真的就任他死在这里吗?复杂的情绪、矛盾的思虑如电光石火,迅速交错而过;最后,她有了决定。

  “不!我不能看着他死……”丢下这句话,她便飞身出棺。

  这学不会的丫头!卫逐离既心疼又着急,也跟着出了断情剑。“傻瓜!危险呐!”

  仅存的密窒空间只容得下四、五人,而且还在不断缩减中,端木铎凄厉的狂笑未歇,微带暗哑地鼓荡着,震得她的耳朵隐隐作疼。

  顾不得可能会招惹的危险,薛映棠对准他前胸、头颈的几大穴拂去,端木铎狂乱中举臂出掌,与她对招,劲道大得惊人。

  “以掌为剑,招未化掌为指,使‘飞阁流丹’。”她手中无剑,又不擅近身相搏,何况空间越见狭窄,此番交手更是险象环生,卫逐离连忙以自身武学修为加以指点。“再使‘雁阵惊寒’!”

  再不快点,要死的不只是端木铎和她自己呀,还有……玉棺中的卫逐离!薛映棠内心颤抖得紧,掌指变化愈发快促。

  千钧一发之际,她终于抓住招式的破绽,成功封住端木铎的几处大穴,然后半拖半拉地将他拉入玉棺,同时使劲将断情划压到缝处。

  轰隆隆地密窒完全封死,就像很多湮没在岁月洪流中的传说轶事,再无其他人能在此间发掘出隐藏的过去……

  阳光灿盈盈地为天穹扑上澄明的蓝,为云影梳理成挣洁的白,但毕竟时值人冬,无论如何怯不散空气中的冷意。

  “晤……”强光和寒气不约而同将她从昏迷中唤醒;薛映棠微动了动身子,有些吃力地睁开眼,清了清脑中的晕眩感,定神观察四周的状况──她和仍然昏迷的端木铎挤趴在卫逐离的躯体上,而玉棺如船,如今停泊在山溪涯边。

  “卫逐离!卫逐离!”急切地唤着他的名,她需要确定他也无事才能真的安心。当时,密室合封前的刹那,断情剑启动了机括,玉棺如星坠跌落黑暗,最后似乎是入了水,接着她就失去知觉,根本不知道他是否安好。

  “我在这儿,没事的。”平稳深沉声音来自断情剑的玉棒,确实是他──卫远离。

  “太好了……太好了……”她抬起断情剑,双手紧紧地、紧紧地握着,眼泪却再也禁不了,顺着白皙的粉颊滚滚落下。

  这一夜,对她而言,恍若过了千百年;心情,也缘此变得沧桑了“事情都过去了?”卫逐离秉着惯常的淡然语气轻轻说;纵使满心关怀,毕竟安慰人非他所长。

  “嗯,嗯。”拿衣袖拭拭泪水,她不住点头,绽出冬阳似的笑容。眼光扫过身边的人,笑容不减地叹了口气。“现在,得想法子送他回去。”

  “另外,还要找回你……”视线移转,这次,她的剪水双瞳里没有别人,全心凝盼着那个从未瞧过她一眼的“卫逐离”,温柔而动容。“真正的你,全部的你。”

  是的!真正的卫逐离,全部的卫逐离!

  情况比她想的要顺利多了。

  当她以玉棺为船,循溪流回到龙襄山庄,伍云娘的遗体已经为奴仆发现,并妥善处置,而醒觉的端木铎则变成失了魂、落了魄的痴人,几乎将所有的事都遗忘得一干二净──包括曾有的野心。

  爹亲傻了、云姨死了,而薛映棠身边又多了个陌生的昏迷男子……这对端木磊来说,一夜之间的巨变有如青天霹雳。不过他未去探究细节,一者无暇,云姨的丧事需要发落,而龙襄山庄不能一日无主,他必须尽快学会许多事情,才能接管爹亲的地位;二者,也是畏惧真相吧,云姨的致命伤确是爹亲的掌力所留,这代表了什么?他不愿去想、害怕去想,爹亲和云姨同是他心底最敬最爱的人呀……薛映棠向他要了一络云娘的发,趁着夜晚前去端木铎为父母造的坟前祭吊。

  说来可笑复可悲,这坟,竟是端木铎所造?杀害双亲的仇人……“阿爹、阿娘,棠儿不肖,没能手刃木铎报仇,也没法子讨回阿娘的遗体,让您们同穴而眠。”她沉婉地说;火光在她面前晃荡,招叠的冥纸一张张成灰成烬,映得容颜红热了起来。“棠儿只是觉得,冤冤仇仇风波几时休,棠儿真的不想再造血腥了。”

  这一路下来,血腥的事情已经太多,伤心的泪水也流了太多,该有人选择退一步的。

  “这绺发是阿娘的。棠儿将它埋在坟前,希望阿爹、阿娘能以发相认,下辈子再做结发。”她合裳闭眼,诚恳地说。在月华泼洒的柔泪下,静凝的表情如水般清邃。

  卫逐离默默仁立在旁,陪着她。

  细睫再展,眸里满是坚定的晶莹,既柔且韧。“请阿爹、阿娘保佑,让棠儿能找到方法让卫逐离恢复。”

  不该悲伤的!十三年的时间里,除了断情剑外,她找不到与过去联系的介媒,而今,她竟然有机会在这里焚冥纸、诉祈愿,和阿爹、阿娘说说话──她是不该悲伤的。

  转首与他相对,卫逐离和薛映棠在彼此的眼中找到了自己。此时此刻,无须言语亦能许誓──不管如何,他们绝对能同时拥有两颗心、两朵魂魄,一是自己的,一是对方的。

  “怎么会这样?”同样的哀嚎已经不知是今晚第几声了。“不是魂魄归体就可以了吗?”她瞪视着卫逐离的躯体还有碧光里着的魂魄,柳眉垮了下去,一脸挫败。

  卫逐离没有说话,表情平和淡漠,不急不惶,只能从铁灰色眸子里寻得一点柔光。

  “你真的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和肉身份开?”她深吸一口气,平复受挫的感觉以及理智。“我想,只要知道这个缘由,要找出让你人魂合一的方法就不准了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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