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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三


  “我知道。”他的基本资料,她比谁都熟。“不过对那所学校我已经没什么印象了。”

  小时候,总是跟著妈妈,从这个乡镇城市流落到另一个乡镇城市,多次转学的经验,早就将她的记忆磨得残缺且斑驳……

  “以前你母亲来短期代课的时候,我记得她身边好像都会有个小跟班,她走到哪里,小跟班人就到哪里去。”她呵呵笑了。“那个小跟班……大概就是你吧。”

  就这样,意外的一场碰面,成全了齐秀苹与芳岳的叙旧,同时,也在则尧的心底埋下了新的悬疑——

  有没有可能,当他还是小男孩、而她还是那个喜欢跟著妈妈的小女孩时,两人曾经在德修小学的走廊上擦肩而过?或是,他的什么东西掉在地上,刚好是路过的她替他捡起来?要不然就是,他闯进办公室找某位老师,不经意与她视线交触了?

  算数种种可能的情况,一时之间,虽然无从查证,但那些“可能”就足以让他藏不住笑容了。

  因为是芳岳,这些无聊的臆想才能在他心底掀起温柔的波涛呀。

  就因为是她的缘故。

  杨则尧想,同时,温柔地笑了……

  缘结

  她作了一个梦——

  女孩,十二岁,母亲为了一份短期代课的工作,刚带著她从丰原来到了台北。

  场景,很简单,就在初春的音乐教室。

  外头还残存著冬天的寒气,所以窗户全得封起。下过,明晃晃的阳光透过玻璃成片洒来,让室内白亮得炫目,她得微微眯起眼才行……

  “试试那首吧。”女孩坐在钢琴前,跟自己说话。

  她想尝试演奏的,不是什么正规的古典乐曲目,而是常听母亲在嘴边哼哼唱唱的某首歌曲;偶尔,母亲也会以她擅於弹琴的双手,用钢琴来唱这首歌,她就是想跟母亲一样,做到这个地步。

  “耶,好像是这样……没错没错,就是这样!”凭著音感,她很快就抓住了主旋律,这让她立刻漾开了笑。

  接著,则是自己依著耳朵的直觉,去抓每小段旋律的和弦以及伴奏方式。很即兴,也是很私人,没什么绝对该怎么弹的演奏。

  女孩很高兴,非常高兴,一步步,几乎要征服了她给自己的挑战关卡。然而,她知道那首歌简简单单、轻轻缓缓,以技巧来说,她可以胜任,但……她就是弹不出母亲演奏时的温柔又坚强的感觉。

  可惜啊。

  就在这个时候,意外地,她瞥见一个小小的身影,蜷缩在教室後门的门边。

  女孩好奇,於是,往那里走去。

  “嗳,你在这里做什么?”是个眉清目秀的男孩,而且个头比她还小。

  男孩撇撇嘴,答非所问地说:“我讨厌弹钢琴。”

  “为什么讨厌弹钢琴?”她微讶。

  “因为弹钢琴就要到国外去,我不要。”他一脸倔强神情。

  “到国外去很好啊,听说有很多好玩的地方哎!”

  “那就去玩就好了嘛,我不要去念那边的学校、在那边弹钢琴,我这里的同学怎么办?我不要弹钢琴了,我不喜欢钢琴。”他把一切责任推给了“钢琴”。

  她忍不住伸出手摸摸他的头。“真的啊?可是,我却觉得钢琴是很好的朋友,你想唱歌的时候,它就能陪你唱。”

  “像你刚刚那样吗?”其实,他才刚溜到音乐教室,实际上只听到一点点而已。

  “唔……对啊。”脸蛋掠过一丝不好意思,她刚刚的确就是嘴里边哼歌曲、手上边敲琴键的。

  “那我也会啊,可是我不觉得有什么好玩的。”男孩闷闷地说。

  “你来。”女孩拍拍他的肩膀,他跟着来到了钢琴边。女孩接著说:“你听听看,这是我刚刚自己练的喔。”

  女孩的双手在琴键上慢慢地移动了起来,旋律悠扬,优美而温暖,忽然女孩眉头一挑,似乎有什么好玩的念头从脑里闪过,演奏的速度加快了,还任意更动了许多音符的长短,伴奏也从分散和弦变成有力道的按压,同样的旋律马上有了不同的感觉,现在这样,热闹得有些疯疯的;前後氛围的差异,就好像从宫廷舞会一下子跳到了嘉年华会。

  她觉得过瘾极了,又连连换了好几种弹奏方式,好不容易才结束了这首歌。

  “呼……”她长长吐了口气,转眼看旁边的男孩,他瞪大了眼正看著她,於是女孩兴奋地要同他分享。“你不觉得这样很好玩吗?其实,我也是刚刚想到的。”

  “好怪喔,每段都差好多。”年纪尚幼,男孩无法确切抓住自己的意思,也无法准确表达,只说得出“怪”、“差好多”这样的词语。

  “所以,好玩啊,我弹钢琴的方法不同,人家听到的感觉就会不一样,这样不是很好玩吗?我妈妈说,弹钢琴不是表演,应该是把自己的感觉表现出来,告诉大家,让听到的人也会有同样的感觉。”

  男孩露出迷惘的脸色,显然是话意太深,他不是很了解。

  女孩压低了声音,稍稍将身子弯向他,悄悄跟他说:“其实,我妈妈说的话,我也不是很懂啦。”

  男孩因她的举动和言词笑了。他想了下,问:“弹钢琴是把自己的感觉表现出来?可是,你刚刚弹了好多种哎,到底哪一种才是你真正的感觉咧?”

  他的问题让她愣了下,而後,女孩微微笑起。“那你再听我弹一次,这是我真正的感觉。”

  同样的旋律再次扬起,这次,她弹得一点都不快,可是每个音符都很清朗,让他想到了蓝天很广、很远,但软软柔柔的白云就好像近在眼前。

  就在这个时候,教室外,走廊底,传来了有回响的呼喊——

  然後,她发现所有的声音一下子全都不见了,包括她指尖下的钢琴;再来,她看到男孩挥挥手,嘴形是在跟她说再见,可她听不到声音。她看著男孩跑走了,只留她一个人,恐惧感陡地升高,几乎要将她淹没了。

  於是她撕扯著喉咙,想要大叫、想要大叫、想要大叫……

  “啊——”

  从害怕里脱逃了,芳岳真的用力呐喊出声。

  呼,好险,是个梦,只是个梦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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