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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


  “对不起。”

  她一鞠躬,撂下三个字,转身就是快跑。

  芳岳回到饭店後很快收拾好东西,当晚,便赶搭最後一班往台中的客运,决定坐夜车回台北。反应之决绝,又是令他一惊。

  究竟是哪个环节出状况了?他不明了。

  先前,他几乎可以百分之百确定她对他有了情、动了心,可为什么临到最後关头,她却撤出了两人世界,独独留下他一人?

  两个月以来,从陌生到熟识,回忆起来,他知道她有了什么样的改变,也知道自己有了什么样的改变——

  刚开始,他老觉得她奇怪,从没想过有人会乐於被“工作”二字侵占全部的生活,而她,虽然不是板著晚娘脸孔,对他的态度却是拿捏在公事公办的分寸,和气但不亲近。

  至於改变的转折点,他无法用理智明确地标记,似乎自然而然的就发生了。他一点点靠近,她逐步卸下心防;思念,贯穿著两人分别的那些日子,那是种强烈的直觉,无关乎分析、解释、归纳的逻辑推演。他不再觉得她乐於工作是奇怪,只希望她在工作之余,要适时休息与放松;而她,虽没有热情奔放的回应,却开始会跟他说些玩笑话,眼神更柔、表情更多,还有说话的语气……

  唉,她明明是有感觉的!

  自胸中吐出长长一口闷气,他沦陷在漫漫的思索与惦记里,无法抽离。

  然而,整夜未眠依旧振奋不了寥落的心情,杨则尧甚至没有意愿步出房间、饭店好继续未完成的旅行,完全没有。他就像一抹游魂,在这方密闭空间里,时而起身踱步,时而仰倒在床,神情却同样空洞。

  从原先的想不透,慢慢地,到後来连分析的气力都耗光了。在阻隔所有声音的静默底,他只是发呆。

  直到,电话声突然来袭——

  “请问杨先生在吗?”

  “我是。”

  “杨先生,昨晚三一O号房的小姐,离开前留了一封信,是要给杨先生的。请问需要服务人员送上去吗?”

  神智稍微恢复了,他已有能力应答。“没关系,我自己到柜枱拿,谢谢。”

  简单地将仪表整理了一下,他便到柜台索信。

  内容其实很简单,很……公私分明。她希望,他能摒弃对她个人的种种想法,不致影响即将来临的合作。

  收信人:Yang

  署名:Carol

  公与私的那条界线,她的确划分得很清楚,清楚得……有些残忍。

  唯一让他稍稍感到安慰的,是她的笔迹比平时潦草许多,这应该是反映了她的凌乱心情吧。

  就是认真投入了爱情,所以哪怕对方的情绪是痛苦、是挣扎都好,都比无动於衷来得好,来得令人安慰。无动於衷,才是最不愿接收到的回应。

  可笑吧?或许,还有点卑鄙,但这就是人性。

  在爱情的领域里,没有圣人落脚的地方。

  而他,不是圣人。

  台北,西华饭店。

  为了“大提琴诗人——Yang”访台记者会,都铎的经纪公关部可说是全员出动。

  “Kathy,你怎么老盯著Yang看?不会是煞到人家了吧?”一同站在门口当接待人员,Mary趁空档轻轻用肘碰了碰Kathy。

  “不是啦,我是一直觉得他很眼熟,好像……好像在哪见过咧。”

  “这句话,我听你说过好多次啦。”Mary叹口气。“那时,你迷‘Hero’的时候不是说木村拓哉是你前世的恋人;後来看‘爱上女主播’的时候,又说张东健是你上上辈子的相公……”Kathy跟许多单身女子一样,喜欢在观看戏剧节目时驰骋对爱情的幻想,可回到现实,老觉得多数的男人思想幼稚,脑袋装满黄色废料,於是有意无意就摆出大女人的姿态。

  “不是这样啦!”她的两只眼珠子还是钉在Yang身上。“这次是真的,真的觉得我在哪里见过他……”

  厅里,记者会正进行得如火如茶。都铎这边,总经理余启钦、公关部经理柯中捷都出席了,不过主要的对外发言还是交给负责的杜芳岳。

  现在,就是芳岳代表都铎在回答若干记者的提问。

  “啊啊啊!”Kathy掩嘴惊呼,手指一会儿比向杜芳岳,一会儿又比向Yang。

  “Kathy,你还好吧?请不要发出乌鸦般的叫声。”Mary连忙抓下她的手。

  “我知道了、我知道了!”Kathy兴奋地反握住Mary。“你还记不记得,有一回我在永康街看到Carol和一个帅哥去吃芒果冰?”

  “嗯,记得。”

  “就是他啊,就是Yang啊!”若非顾忌这是个重要的场合,她一定尖叫出声了。

  “不会吧,可能是你看错了。”Mary严重质疑。“刚刚在准备的时候,我觉得Carol对Yang的态度很正常啊,就跟以前对任何客户一样,并没有比较特别呀!”

  “我应该不会记错啊,现实里可以碰到那么帅的人,不会记错才对啊……”

  “哎呀,那就等著瞧喽!反正Yang和咱们公司的往来才刚要开始,绝对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啦!”

  对杜芳岳来说,真相就是……疲惫,仿佛永无止尽的疲惫。

  从埔里落荒而逃,她是避开了与他面对面的接触,却无法避开已经进驻她心里的杨则尧。那两天,她陷入了一个恶性循环——累了、睡了、醒了、更累了。

  可怕呀,竟没半刻能休息!

  这怎么也祛不散的倦,是因为当她进入睡眠後,就会不由自主地作梦。梦境里搬演的情节,在意识清醒後,她全记不得了,唯一能确定的是:他在那里。

  杨则尧总是在她的梦里。

  然而,今天下午一点,他依约准时出现在西华饭店门口,与她碰面,由第一眼交会那眸光凉凉的温度,她就知道来的人是Yang,不是杨则尧。

  不是她熟悉的杨则尧……

  这明明就是她希望的结果,但为什么她只觉得肩膀沈重得益发僵硬,而疲惫如洪水几乎要冲垮她的情绪堤防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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