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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四


  她在他的车里,却不见他。冷——是她惟一的感觉。

  她试着睁开眼,无奈脑里一片昏乱,模糊了她的眼,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直透到脚底。额头上不断流下温热的、湿黏的液体……是雨吗?不是早就停了?

  费力地抹去滴落眼前的液体……红色的。红色的雨?

  雨像是下大了,下进眼里,世界红成一片,车里愈来愈冷……

  她只想闭上眼,遁入平静的黑甜乡中……他会回来接她的……

  她这么相信着,安心了。

  突然,轰地一声巨响,眼前尽是一望无际的火海,她全身的细胞开始灼痛。

  “烫……好烫!救命……救命……啊!”

  良久,身上的烧灼渐渐冷却,火熄灭了……

  下雨了?还是有人朝她身上洒了盆水,让她在大火中重获清凉?

  睁开沉重的眼,孙易安从床上坐起,眼角仍是湿的。

  这些日子以来,这是第一次不是在尖叫惊喘中醒来。

  墙上的时钟告诉她,时间是凌晨四点。她记得,她是十一点上床的,只是,在一点以前,她还清醒地与时钟相对视。

  三个小时伴着噩梦的浅眠,与昨天相同……

  她伸手抹去梦里残留的眼泪,掀被让脚平踏在地上,闭上眼低着头,就这么坐了好一会儿,什么都不想。

  这是她康复时养成的习惯——脚踏实地。地面的厚实、坚定和温暖从脚底阵阵传来,直达心底,她能感觉自己被稳稳地撑着、托着,如此,她方能平静。

  再度睁开眼,环顾四周,工作台上的桌灯是惟一的光源,窗外天还是暗的。走到落地窗前,底下的路面上偶有车灯一闪而过,但窗子是关上的,房里的隔音设备做得极好,只见得灯光,不闻呼啸。惟一的声响是头上空调系统沉稳不断的呼呼声。她从这几天的经验得知,自己无法再在天亮前成眠了……

  重到桌前,台上摆着一幅未完成的拼布;材料不够,是从简单的行李中找出几件衣服裁了做的。没办法,那天走得匆促。

  她坐下来,继续未完成的工作,也算是打发时间。

  手上缝制、拼贴出意识下的图像,机械性反复的动作反倒教她脑筋愈发清醒。

  相同的梦,她梦了将近一年,原本只记得有车祸、有大火,偶有一些零碎残缺的片断,却怎么也连贯不上。到台北后,梦里的情境复杂起来,终于,她看清了梦里的男主角……

  那个人是唐豫吧?再不然,就是唐豫有个与他长相一样的双生兄弟,就如同她和思烟一样。

  如果真是唐豫,那么……那个女孩子呢?那个与她有着同样一张脸,却美丽数倍的女孩子,就是思烟喽?

  一定是,除此外没别的答案。她与思烟有所感应,即使思烟已不在人世,她的记忆也能穿越时空,映入她的脑中,让她梦见。也因此,她才会在初次见到唐豫时,有着似曾相识的感觉。

  “你有没有想过,或许,你所梦到的,可能是你以前经历过的?”

  俞姐曾经这么问她。

  不可能。那不是她经历过的,是思烟。那个与唐豫有着爱恨纠葛、誓言相守却憾恨而去的人,是思烟,不是她。

  只是,如果真不是她,梦中那种爱恋的甜、背叛的愁、火灼的疼,怎么能够让她如此感同身受、痛彻心扉?每一想见便不禁哽咽?

  会不会,是思烟想借由梦境告诉她什么?她忖度着。

  如若……如若思烟还活着,情况会是如何?

  晴朗无云的七月天,玻璃窗外的世界耀眼灿烂,然而孙易安灰黯的心情却有如置身荒原中。夜里难以成眠;白天,偌大的饭店找不到一个说话的对象。她像个游魂成天荡来荡去。

  偶尔在廊上远远见到了唐豫,她也会在第一时间里转身逃开……或许是因为那一个一个蚀人的梦境,让她每多见唐豫一眼,便多瑟缩一分却又渴望再多看他一眼。

  好像有无数的言语想对他倾泄而出——

  却语塞。

  这是什么样的情结……

  就出去逛逛吧。那日走得仓促,没带齐所需的物品,早就该出门采买了,几日来都只是这么想着,却一直没成行。

  她怕,她承认。

  放眼望去,尽是冰冷的建筑与蜿蜒的车河,她一个人,怕一出门就找不到回来的路。

  走进lobby,始终心不在焉的她这才发现唐豫就在不远处。他与身前的女子站得很近,两人看起来状极亲密。女子的柔荑在他胸前轻拢慢捻,唐豫也老大不客气,一手拥着她,另一只手则亲昵地在她肩胛骨、锁骨间游移。

  看到这样的画面,她先是愣住,回过神后立刻调开视线不看他,脸上热热的、辣辣的,像是被掴了一掌,有些呼吸不过来。

  她不懂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,她只是个外人,他爱怎么样是他的事,这是他的饭店,没人敢说他什么,难道还轮得到她看不过眼吗?

  经过他身边时,她刻意别开脸,看向干净无瑕的玻璃旋转门,对心底涌上的酸涩感觉,好生不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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