应天故事汇 > 尉祯 > 怎么舍得 >  上一页    下一页


  “别看她快快乐乐、悠悠闲闲的,那只是表面。即使是平常的聊天,她也是认真的;不管做什么,尽管别人不当回事,她也毫不马虎,做起来比所有人都用心。这一年来她边看边学边做,才有了这样长足的进步。”

  旁人可以不在乎她、不理会她、视她为无物……然而,她一样自重,也同样重视别人。

  他静静地看着孙易安。

  她一个人烧水、一个人煮茶、一个人哭、一个人笑、一个人生活……

  突然,他胸口一闷,心跳得好沉好沉,罪恶感猛然来袭——

  是他害她孤伶一人的。

  在她自在开怀的时候,只有一个人;她悲伤难过,还是一个人……

  因为他害死了她的双生姐姐。连她父亲积劳而死,他也有责任。

  他曾不平地自问:公道是怎么回事?思烟死了,欠他的情感她以命相偿,他却无从索回她欠他的歉疚和情感。那么易安呢?

  双胞胎的联系……她是这么说的。

  是他间接造成了她的车祸。除了害死她姐之外,他还害了她。她可以不用这么辛苦地从头来过,她本来可以拥有完整的家庭和一帆风顺的人生,因为他,她的生命陡地转了个大弯。

  他是她悲剧的起源——

  而他竟然还轻视她、厌恶她!

  强烈的自我厌恶让他喘不过气来,他猛地起身,没注意到孙易安正好提了一壶热茶过来——

  “啊!”热水打翻在两人身上,孙易安的手臂被烫个正着。自车祸之后,她对热烫的东西向来谨慎,也一向自我保护得极好;看着热水翻洒出来,她整个人被吓住了。

  埋在心里已久的恐惧再度滋生……烫!

  唐豫赶紧拉高孙易安的袖子,看到她几乎是立刻翻红的手臂,便拖着她往洗手间冲去,将她的手放在水台上,水龙头对着她的伤处直冲。

  她几次想挣回自己的手,却被他止住。

  他绷着一张脸泼着水,好让大片的伤处都均匀浸到水,粗鲁的动作在看清她手上白皙得几乎没有血色的皮肤时,不禁放轻。

  他略抬起头,看见了她苍白的脸色和身上轻微的颤抖。那种茫然,像是水中即将溺毙的人,在极度期待和极度绝望的轮流交互侵袭下,彻底的不知所措。

  “没事了……不过是一点意外。”话出口后,他才发现自己竟然试图安慰她。

  他真正该说的是“抱歉”,但才这么想着,他便心烦意乱。

  听见他的话,她感觉像从深层的恐惧和绝望中被拉出。

  她眨眨眼,想眨去眼底乍然升起的酸涩。

  为什么无缘无故想哭?真是莫名其妙……

  “还痛?走吧,送你去医院。”说着,他又扯着她,准备往门外走去。

  “不,不用了,我有药……”各式各样的药,外用药、内服药、消炎药、镇痛药、感冒药……和一堆奇奇怪怪喊不出名字的药。

  他皱起眉头,考虑着该怎么做比较恰当。被热水灼伤或许没什么,但面积不算小……

  “你放心,医生教过我怎么处理,这点小伤真的用不着上医院。”她再次保证,小巧的脸上过于坚决。她是真的真的不想再回到医院,再面对那惨烈的白。

  她坚定地望着他,眼睛余光瞄到他胸前湿透的衬衫,这才想起他也被热水泼洒到了。几乎大半壶热水都倒在他身上……

  “啊,你净是处理我的伤,你自己——”

  “我没事。”

  话虽如此,经她提醒,他这才发现从胸前到腰间一片灼痛着。突地,他察觉自己方才的心软。

  不,不能再这么轻易付出了。他提醒自己。

  各人有各人的命运,即使对孙易安有愧疚,她也不是他的责任。如果生命是一条直线,他与孙易安的,就注定只能在这一点交会,再来,只有渐行渐远的份了。

  俞绮华从外面走了进来,手上拿着医药箱。

  “老板,这里我来就好。你……”心照不宣,她没再说下去。

  唐豫看了她一眼,没说什么,大跨步地离开。“你确定你没事吗?”门外,杨绪宇迎面走来,担心地问道。

  “跟俞副总说一声,明天我会去察看农场开发的情况,请她提出报告。我要看看她有没有失职。”他的声音冷硬不容情。

  说罢,唐豫离去。

  杨绪宇进到洗手间,孙易安没发现他。他的眼光与俞绮华在镜中相遇,无声地互换了一眼担心与决心。

  次日,“归去来”茶坊发生了一起火灾。

  二楼的储藏室因电线走火而起火燃烧。幸好,去视察工程进度的俞绮华和杨绪宇带着工程师赶了回来,在他们的帮助下,火势才没蔓延开。但是,二楼烧去了一角,必须稍事整修才能重新营业。

  惊魂未定的孙易安,在俞绮华的协助下,随意收拾了一些衣物,含泪茫然地上了车,随着她离开。

  看着熟悉的茶坊、樟木林、老街一一被抛在身后,她的心底突然一阵恐慌。

  这种恐慌是她熟悉的……如此熟悉,强烈到让她几乎昏眩,她确定自己曾经有过这种感觉像童养媳被陌生人带离家里,眼前是一片未知的世界。

  她怕……

  她转身趴在座椅上,将整张脸贴向后车窗,慌乱的眼神还想寻找父亲留给她的茶馆,只是,看不见了,眼泪簌簌落下……

  她知道俞绮华正用忧虑的眼光望着她,但她就是无法收拾起怆然低落的心情。

  车行渐远,这才明白,什么叫迟迟吾行。

  这是台北……

  孙易安萧然一身,站在唐豫位于“远之饭店”十六楼的总统套房里,环顾着豪华拥挤的房间,呼吸着满室浓重的烟味,她忍不住畏缩了下。


应天故事汇(gsh.yzqz.cn)
上一页 回目录 回首页 下一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