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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女子一路喘气,疾踩着单车穿过热闹的大街,闯进由四、五公尺高的樟木林围成的林间小径;树林尽头,一间古色古香的茶坊伫立其中,竹篱上一块古朴的红桧,落了潦草的三个大字——

  归去来。

  女子在茶坊门外慌忙停下车。

  门内,年约四十许的绰约女子笑意盈盈的迎了出来。

  “还以为你乐不思蜀,不回来了。”

  女子面露几许惭色。今天她回来得比平日稍晚。

  “不好意思,又麻烦你帮我开店门……”眼睛瞟回篮子里的花,立刻亮了起来,“俞姐,你看,我今天收获好多。文心兰、拖鞋兰、蝴蝶兰、剑兰……还有还有,这些是他们正在实验的品种,才刚开一部份,他们就先送了我。看,这个细枝细叶细白花的是飞燕兰,名字取得多好,像赵飞燕舞白绫。还有这个,捧心兰,是三片花萼捧着黄色的花心,你可别跟天鹅兰搞混了,天鹅兰是五片花萼托着白色的花冠,还有韭兰……”

  “停、停!你一谈起花经就没完没了,快进门吧,今天是假日,客人会比较多,你得早点准备。”“谢了,我知道。还好这半年来有你帮我张罗,还帮我雇了工读生,否则我一定焦头烂额……”女子捧着花开开心心地进到屋子里,一边滔滔细述着她的谢意。

  照例,她先用几个陶瓶、玻璃瓶一一细心插好刚带回来的鲜花,然后从墙上倒挂满的一束束玫瑰、石楠、紫罗兰、满天星、白芒、银芦和玛格莉特等等风干了的花中挑出一些,装进篓子里,准备用来做花茶和压花。然后才进到吧台,准备一天的工作所需。

  俞绮华跟着她走进茶坊,看着她忙碌的背影若有所思。

  “昨晚又作恶梦了?”涂缓的语调被寂寥的空间放大,清晰异常。

  女子登时僵住,继而露出一个满不在乎的笑容。

  “我还以为没吵到你呢……”她耸耸肩,望向俞绮华深思的眼神,“别担心,作恶梦有什么大不了的,醒来翻个身继续睡就是了。我都习惯了。”两个人都知道没那么简单。

  “你有没有想过,或许,你所梦到的,可能是你以前经历过的?”俞绮华试探问道。

  “或许吧……”她若有所思,没停下手里的工作。

  事实上,她不止一次这么想过。

  “不过,就算是又怎么样?”

  “你不会想去了解那段可能的经历吗?”

  女子颦起眉心,考虑了会儿,然后摇头,不迟疑,却也不很坚决。

  “没必要吧……如果真是的话,那么我想,那时候的我一定很不快乐。既然不快乐,又何必追根究柢,非要弄明白不可?我现在的生活不是很好吗?”她复又露出开朗的笑靥。

  这是她和父亲间的默契与约定——过去让它过去,不去想。

  有时候,忘却比记忆幸运得多,她有幸记不起来一些事,千方百计去挖它、扒它、捣它,换来更多的痛苦,岂不太傻?父亲是这么告诉她的。

  听着听着,俞绮华不得不由她去……这些日子,她能活得如此自在与坚强,靠的,不就是这一点阿Q精神?

  也或许,她真能一直拥有这样平静的快乐、平静的生活……

  那是她应得的。

  但是,果真能如愿吗?

  如果有一天,丑陋的过去必须被揭开,是好,是坏?她不知道。

  女子没察觉俞绮华异常的沉默,转开收音机,让音乐流泻一室。

  收音机里,传来男歌手低沉理智的嗓音低诉:与我共舞,在琴声炽热的呢喃中,让我啜饮你的美;

  与我共舞,以我狂乱的心跳为节奏,让我神醉心迷。

  是你使我雀跃,如婴孩般,

  来吧,与我共舞,在爱火成烬前……在爱火成烬前……

  (编译自Lionard Cohen "Dancemeto the end offare")

  在轻快温暖的节奏中,她的心似是被文火煮沸的咖啡,缓缓地蒸馏出香气,眼里不知不觉被薰满湿意……

  * * *

  走出县立医院,杨绪宇一脸茫然。

  这一趟追寻的过程,原以为会是件简单的差事,不料事情一再出乎他的意料。

  首先是孙家之行。孙家的闽式老宅落了锁,从铁门大锁布锈蒙尘的情况看来,已有相当长的时间无人居住。

  经过对街坊邻居的探访,却发现孙家的保守与低调让他的工作困难重重,连孙爱的基本成员都出现了好几种版本。只知,早在七、八年前,曾经门庭若市的孙家在孙德范的医院因故停业后,便枝叶散尽,一干近亲远亲消失无踪,不相往来,只剩孙德范一人独居在此。偶有陌生脸孔来去,旁人也说不出是什么来历。

  六年前的某一天,孙德范因事匆忙赶往台北之后,他的老宅便空无至今。曾有人发现他回到老家做短暂的停留,一副像是清理、收拾的模样。只是,不再执壶行医后的他行事更为低调,没有人知道他停留了多久。此后,再没有人在孙家老宅附近见过他。

  杨绪宇打听是否有人知道孙思烟的事,同样没有得到多少资讯,似是她一向在台北读书,大家所知不多。她车祸死亡的消息更是没人知道。

  他不解。饶是不解,他还是在邻居盛情的带领下到孙家祖坟走了一趟,墓地丛生的杂草透露出一股乏人整理的荒凉。

  转了一圈,没发现新坟。

  奇怪……当年孙德范不是要女儿落叶归根,为什么没有思烟的坟?而情况看来,她回到台南后,并不曾在她的老家停留过,连停灵、治丧都没有。最后,甚至连向来居于此的孙德范都离开了。搬到哪里?没人知道。

  这家人像是平空消失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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