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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


  “那是我甘愿的。”若是真有那么一天,她也认了,但至少现在她不后悔。

  “我不值得。”他眉头深锁,把脸埋进她的颈项里,深怕让她看见自己此时脆弱的表情。

  “可我却没法子自制。”对他,她陷入太深;而他,待她太好。“至少在辜负我之前,你是珍惜我的。”

  “但我会伤害你,这也无所谓?”他做的错事,是没有办法掩盖的,骗得了一时,却瞒不过一世。

  “伤口再深,总有一天它会愈合的。”贪恋他凄里的温暖,她听着他的心跳声感到平稳安心。

  “会留下疤痕,你也没有关系?”

  “我可以不去看它的,是不是?”他温热的呼吸吹吐在她颈项间,她很喜欢两人如此亲密的贴合,让她清楚晓得他在自己身边,哪里也没去。

  “我以为那刻上演的,是自己的故事,我和屠镇一模一样,在无心之间,总是伤害爱我的人。”他在那一刻里,看见那些被自己刻意遗落的过往,再次翻涌现形。“我娘是,凤琳也是,就连你,也无可避免。”

  毕颜没有打断他的话,听着他话里些微的怅然,仿佛在他隐忍的情绪里,藏着极大秘密等着她去抽丝剥茧。

  “我和屠镇一样无情,一样残酷。”他的语调里带着一丝颤抖,“有时我恨自己在背负天下百姓期望之际,却无法为爱我的人停留下的脚步,我不断往前走,将她们留在原地承受思念亲人的痛苦,我竟是用这么残酷的方式来对待她们。”他略微哽咽,却强做镇定。“我娘只有我这个儿子,但我却连最基本的孝道都未能尽到;我是凤琳最钟爱的男人,可我却不能在她寂寞的时候陪在她身边……这辈子,我辜负了两个最爱我的女人。”

  “错不在你,是情势所逼,对吧?”毕颜为他找了个借口,试着别让他如此悲伤。“告诉我,我要你亲口对我说,那不是真的。”

  他该说对还是不对?“我不晓得,因为我从不曾找到个理由给自己……我找不到,这么多年来我仍旧找不到一个足以说服自己的理由,你晓得那种感觉吗?”

  当问题搁在眼前时,人们总习惯去寻找一个让自己心安的解答,不管是好是坏,这答案是真是假,可他却连这最基本的都做不到。伤痛就摊在眼前,他看着那道血淋淋的伤口,已有十二个年头,却什么也不能做。

  他该做什么?又能做什么呢?

  “我娘有个习惯,每当儿子上战场,她便会到庙里为我祝福,那一天她一如往常的到庙里,却在回程时遇上盗匪打劫……”古奎震拥紧她,仿佛得借由这动作才能让自己继续说下去。

  “消息传至连关,可我却走不开回来为她奔丧。”他颤抖着,语调失去平稳自制。“她只有我这么一个儿子……我一直以为自己藏得很好,没有人看得出来。接着不到半年的时间,我与凤琳大婚的日期一延再延,结果她因病过世,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对我无法兑现承诺所给予的一种无声抗议?我骗得了别人,却骗不了自己,如果……如果我从不曾出现在她们的生命里,是否就能让她们的下场不至于如此凄惨。”温热的湿气盘旋在眼眶里,他得花很大的力气克制才不至于失控。

  “别胡说,她们不会愿意听见你说出这种话的。”他的伤心摊在眼前,而她却无力为他做点什么。

  他的秘密太黑暗!突如其来的坦白让她来不及反应,只能眼睁睁见他独自沉浸在悲伤里。

  “我一错再错,错过身边美好的事物,更错失手里的幸福。我的手,总握不牢任何东西,就连无辜的人,都要受我而拖累……”这些年来的恩恩怨怨,纠缠得让他感到疲累,一颗心无处所依,也无人可待。

  “我拒绝和任何人有交集,我害怕有人再因我而受伤……我累了,也怕了,所以我一个人生活、一个人难过悲伤、一个人飘泊流浪……这些年来我只能一个人。”他想找个能让自己忘记过往的方式,却屡屡失败。

  所以他冷漠孤僻,和任何人保持距离,就连最初他想拥抱她的那一刻,都因为这些陈年往事涌现,而将她狠狠推离开来,他仍然在那些过往记忆中打转,挣脱不开来。种种怪异的行为,在此时得到最好的解释。

  “你对自己太残酷、太无情了。”她被悲伤侵占住,泪水在眼眶里打转,因为他是如此不珍惜自己。

  “我无可选择。”这些年来,他不断告诉自己,已经都过去了,但他连出口也找不到,浑浑噩噩的在红尘中打滚十多年,一路下来,他还是逃不开。“一个人看着当年的错误,一个人想办法弥补,一个人在心底挣扎……一个人……去背负那些罪愆……”他的语气充满悲凉。

  可是错误仍在,无声无息的指控他这个罪人。

  “够了!不要再怪罪自己,你已经用自己的方式赎罪,够了!真的。”她的泪为他而落,抑止不住。

  她的啜泣声传至他耳里,那伤心的模样,仿佛就像是替这么多年来,未曾落泪过的他狠狠哭上一回。“或许,我的泪放在你眼中。”

  这些年来,那些几度要夺眶而出的泪水被硬生生忍住,悲伤哀愁曾在某一天独自醒来的夜里盘旋在胸口,他的心飘零了太久,没有一处港口能暂且停泊,直至现在,他开始有了一个依靠。

  闭上眼,古奎震拥着她站在暗巷里,喉头硬咽起来,一股热气窜至鼻腔,已经有好久、好久,没有人为他伤心落泪了。

  古奎震绷紧身子,压低嗓音在她耳边低喃:“快走!”

  毕颜猛然抬头,落入视线理的,是埋伏在暗巷两旁屋檐上,数十道背光的黑影。“震……”

  “别说话,快走。”松开拥抱她的手,他轻轻推开她。

  “我……”

  他知道她想拒绝,却不给她机会。“我没有办法失去你。”拉着她的手,他不着痕迹将她带往巷口。

  她的手在那一瞬间将他握得很紧,仿佛不这么做,就会失去他。“我们一起走,好不好?”

  “该来的总是会来,我逃不了。”他按在刀柄上的手,随时准备在第一时间内结束敌人的性命。“和你无关的,就不该被牵扯上。”

  “我不想一个人。”紧握住他的手,毕颜不愿轻言放开。

  她的不甘愿,古奎震看进眼底,“你不会,我也不会,这只是权宜之计,并非永久。”他手一揽,将她纳入怀里。“相信我,你要相信我。”

  咬住唇瓣强忍泪水,她点点头,“我不哭,因为我相信你。”

  她的话敲进他心底,他很怕在不留心间,让她再度遭到波及受到伤害,他已经没有勇气见她再遇上什么危险,那很可能会将她永远带离开他身边。

  他受不了!那太残酷了,她是这世上唯一让他牵挂不舍的人,一旦失去后,他不浇得自己的世界会如何崩裂,他好怕!脑袋里胡乱塞满许多念头,揪得他一颗心快失去冷静。

  “还记得咱们看烟火的桥头吗?”

  “我记得。”

  “那好,就到那里等我。”他将她搂得很紧,无声泄漏出他万分舍不得的情绪。“我手一松,你就不要再回头。”

  将她拉至巷口,他显得小心翼翼,就怕一个不小心,出乱子让她陷入绝境里。他没有本钱失去她,更害泊失去她的滋味。

  他的世界已经开始为她而运转,找不到其他能够替代的。

  “你知道我会等你的!”放慢脚步,毕颜两眼定定的看着他。

  古奎震的表情略显迟疑,停下所有动作,只是无言的望着她。“你知道的,是不是?”他没有任何反应,毕颜不死心的再问一声。

  他仅是笑了笑,没有任何回覆。

  但他的笑,却给她一种心肺彻底冻寒的感觉。“我需要你回答我。”她还记得母亲曾对她说,当年父亲离去时也是给她一朵微笑,什么也不说。

  而当年一别后,他们就没有见过面,她怕,怕他也会这样对待她。

  古奎震微微一笑,浚容上有抹淡得让她无法察觉到的不舍。“走吧。”他手一提,将她推出巷口,企图让拥挤的人潮掩没她的踪影。

  然后,他没有任何犹豫,迅速抽刀斩断缠绕在两人小指上的红缎带,那双墨黑色的眼眸,见不到一丝迟疑。

  她几乎可以听见那把大刀在他手里欲将夜风划分为二的冷冽省响,极其细微,但传入她耳里却是格外响亮。隐约中,她见到彼此的情缘在那把刀的挥舞下,被斩成两截,断得一干二净。

  这红带只能拆解开来,不能截断。要不,系在两端的人会被拆散。

 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条牵引彼此的红缎带被他给斩断,在一瞬间里,她的泪水差点夺眶而出。在他那双眼里,她见不到半分迟疑,他的当机立断让她觉得很心寒。

  没来由的,她感到害怕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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