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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你这说的是什么话?”月出岗气到拍桌子。“孩子不懂事胡闹也就算了,你居然还帮他说话?想我月家向来忠厚传家,怎么会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来为难下人?”东西能吃就好了,干嘛计较那么多?

  “谈实话就是说实话,哪能算是什么为难?”

  月夫人原是小声嘟囔的,末了心头一酸,忍不住边抹泪边抬起头,将音量给放大了。

  “我觉得你才是在为难他呢!他贵为月府大少爷,教训个偷工减料的厨子和管事有什么错?你老是给他脸色看,我真怕他会跑回那个乌龙观,真去当道士。”

  “回去就回去!当道士就当道士!谁在乎?”

  “你不在乎我在乎!那可是我唯一的儿子呀!”月夫人哭了出来,“这孩子命苦,还在襁褓中就没了爹娘疼惜,打小在道观里有一顿没一顿地长大,才会养成那样的节俭性子,现在好不容易才将他给找回来,却又过上个只会给他脸色看的爹!”

  “夫人哪!”眼见妻子哭成了泪人儿,月出岗看了心烦。“你也讲点道理吧,这究竟是谁在为难谁呀?他大少爷开出的那些‘索钱条款’我哪点没依他?我也只不过是想要他改个姓、改个名,堂堂相府大少爷叫啥‘添香油’的能听吗?咱们帮他取的‘月皓阳’可好听多了,他居然推开椅子站起来,说要回道观,你让我能不生气?能不变脸吗?”

  没理会丈夫的安慰,月夫人哭得肝肠寸断。

  “这也不能全怪他呀!那个名字就算再难听他也已用了二十四年了,能说改就改的吗?你总得给他多一点时间去适应习惯嘛,总而言之一句话,我不许你再为难我那苦命的宝贝儿子了,要不然我就……我就死给你看!”

  两夫妻在屋里吵嘴,全然不知此时在他们屋檐上,那让月夫人口口声声唤作“苦命的宝贝儿子”的天骧游,正懒洋洋地躺在屋瓦上一边赏月一边听,就如同他方才在春姨娘的屋顶上所做的事情一样。

  无聊!

  抛掉了嚼在嘴里的草杆,天骧游飞身纵离月家二老的屋脊上。

  别当他喜欢偷听人家讲话,只因身在陌生地方还是谨慎点好,省得哪天被人给莫名其妙毒死了都还不知道。

  仗着他轻功好,天骧游无视于下头来去交班的守卫,旁若无人地东巡西跑,去听了账房里有没有人在偷骂大少爷,又去看了灶房里有没有在偷煮好料。

  只是他哪儿都巡过了,就是对一个地方采取禁步。

  还是别去的好,还是别想的好,还是别再纠缠的好……

  怪的是他明明都已对自己三令五申了,但当他回过神来时,才发现自己竟然已伏在“月出苑”——月皎兮所居住的院落厢房屋檐上。

  真糟糕!半夜三更伏在闺女的屋檐上,这若是被人给看见了,不给当成了采花贼才怪。

  快走吧,天骧游,此处非你能久留之地!

  心里虽是这么呐喊着,但他的脚就是不听话,活像是让人给抽掉了力气似地抬不起来。

  就在此时,底下有了动静,他看见几个婢女抬了张桌子到院里,再看见翠儿忙进忙出地在桌上摆了水果,插了素馨,再拿出香炉和蒲团。

  在几个丫鬟气喘吁吁地终于备好了一切后,他才终于见着了她们的主子。

  一身白裳、披泄着黑缎似的长发的月皎兮,手持三炷香,娉婷袅袅地缓步至桌前跪下。

  她是刚沐浴过的吧,除了她那头青丝是半湿之外,他甚至还能够嗅着空气里有着会让他心跳加速的茉莉馨香,就如同那时她偎靠在他怀里,他所能嗅着的香味。

  快走吧!天骧游,除非你真想当个登徒浪子!脑中再度响起催促话语,但他的脚还是一样不听话。

  “小姐,”翠儿趋近跪在蒲团上的月皎兮,“你的头发还湿着呢,当心夜凉风寒着了凉……”

  “别管我,你们都去睡下吧。”月皎兮没看向翠儿,眸光锁往天上。

  “可小姐……”

  “别再说了,再说我要生气了,快点去睡吧。”虽是柔软嗓音,却有着绝不容人讨价还价的执拗。

  了解小姐的脾气,几个小丫鬟只好在对看一眼后,一个接一个地离去了。

  等所有闲人都走了后,天骧游终于又再能听见那把让他恋极了的娇绵软音。

  “月神娘娘,信女月皎兮在此诚心诚意地向你叩跪请安……”月皎兮虔诚磕头,“盼你能于芸芸众生的诸多恳求中,眷顾信女的小小心愿。上次信女跟你提起过,盼你能庇佑信女将家兄寻回,多谢你的帮忙,让信女能够圆满达成任务,但不好意思……”

  佳人面色微赧。“信女仍有后事要请你多帮忙。家兄与家父因着多年分开,难免观念上会产生分歧。还盼你能点化他们的智慧心及通融心,不要太固执于自己的想法,要试着多去了解别人的立场……”

  絮絮叨叨,叨叨絮絮,夜风如水,将跪在案桌前,神色专注的女子的每一句恳求,或许未必能够上达天听,但至少都送入了伏在檐上的男人耳里了。

  真是有本事!

  伏累了的天骧游索性改仰倒在屋檐上。

  跷起二郎腿,他从怀中再摸出了一根草杆,无聊地放进口中闲嚼,容着底下的求祷词,敲木鱼似地一句句敲进他耳里。

  说她有本事是没想到平日瞧她胆小话少,红着脸大半天挤不出一句话来,没想到在对着她那月神娘娘时,话还真多。

  就像是怕月神娘娘没有听清楚似地,三不五时还要来个解释说明,甚至是一再反复。

  还一点有本事的是,她求祷到了手上的香都已燃尽,甚至还重新点过,在这么长的一段时间里,她祈祷要月神娘娘帮的忙,没有一件事情是和她自己有关的,全都是在帮她的“大哥”说话。

  她向月神娘娘解释她的大哥并非真贪财,只是因为小时候没爹娘在身边,少了安全感,所以才会特别仰赖能够真真实宝地握在手里的钱财。

  还说她的大哥是个外冷内热的大好人,这点从她住在乌龙观里时,和他那些师弟的偶尔闲聊里就能够知道,知道他是个负责任又顾家的好师兄。

  虽然天骧游对她的话压根不予认同,甚至还嗤之以鼻,却怎么也无法阻止心头有股热烫烫的暖流,一点一滴地从他枯竭已久的心房中淌流出,且还一步步地,逐渐淹没了他全身上下的所有感官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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