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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银白的月轮染上一层淡红,象牙般的光泽受到偶而飘絮而来的乌云遮掩,产生令人心生不祥的阴影。

  万籁俱寂。

  在这个山坳,在这个彷若遗世独立的小村庄中,一切都沉睡在大地的怀抱中,受到大自然温柔爱怜的呵护。

  这种如画仙境,恍若人们梦寐以求的乐土。

  两道一高一矮、一强壮一纤柔的影子,悄悄从一栋屋舍中步出。

  月光照亮了他们──一名仪表堂堂的男子及身穿暗红和服的少妇,紧绷的脸部线条显示了提心吊胆的状态。

  “亲爱的──”即将走出村庄时,少妇迟疑地顿了下脚步,绸缎般黑发滑落到颊旁,衬出肌肤的素白。

  “不,不能回头。”男子当机立断地截去少妇未出口的话,指尖从她的眼角掂起一颗晶莹的泪珠。“离开这里,我们的生活只会更好,我向你保证,我们将建立起我们的家──你、我,以及孩子──”

  “恐怕不成。”赫然间,火把一束束亮起,人群像从黑夜的每个角落冒出来,蝗虫般从四面八方一涌而出。

  壮丁们手中均拿着长柄锄头或猎枪,虎视眈眈。

  男子见状,立即保护性地将少妇拢到身后,心中暗自叫惨。

  ““芙蓉姬”。”一名身形矮小佝偻的老妇缓慢地从人群中走出来,显然颇有地位,其他的人立刻让路。

  老妇风霜满面的脸上尽是层层褶褶的皱纹,银白的雪丝绾髻,老得叫人看不出她真确的年纪。

  “外面夜深露寒,不宜在外头到处走动,还是请您和美智子及孩子返回屋内休息,准备明天的祭典,江先生。”

  可恶!男子懊恼地直咬下唇。

  人海战术最是可怕,尤其当自己是孤军奋战的一方时,那种无助感格外强烈。

  由于大家都戒慎着身强体健的男方,因此没有人注意到看来柔弱无害的少妇正在做什么。

  “放开他!”少妇挣开想拉住她的数条手臂,趁大家都不注意时退到人群外的空地,放声大叫,娇嫩的嗓音颤抖得厉害。

  ““芙蓉姬”!”众人大惊失色。

  只见少妇将原本抱在怀中的女婴高高举起,声泪俱下:

  “谁敢动他一下,我就……我就将这个孩子摔到地上,让芙蓉村永不得安宁!”

  “不要哇!”众人吓得赶快放开那名男子,退开好几步,深怕少妇真的一个想不开。

  “美智子!”才短短几分钟时间,男人的脸庞已经整个鼻青脸肿、惨不忍睹。

  被举高的女婴也被不寻常的骚动惊醒,在冷冽寒风中冻得发抖,哭啼声愈来愈大。

  少妇紧紧咬着牙关,眼睛因思考而阖上,再度睁开时已做下决定。“让他走吧。”

  “不!”男子狂吼,不敢置信少妇的决定。“美智子,我们说好了,我们要一块儿走!我不会丢下你不顾!I”

  男子激动地想扑上前去,却在老妇的一个轻轻抬手示意中,被众人又捉了回去。

  “我把江先生放了,你们就乖乖跟我回去。”

  她能说什么?命当如此啊。

  “先让他走。”这一点她要坚持,无论如何,她一定要先看见他平安的离去。

  “不!”男子不死心地想追过去,却被名持枪之人一个不耐烦回头开了一枪,砰的发出巨烈爆响。

  “噢!”他吃痛地跪在地上,鲜血泊泊从肩头喷流而出。

  “美智子──”他发出野兽般泣啸,在空中久久、久久不散……

  二十年后

  任惊鸿心情罕见地沉凝,他正一一检视江中铭所遗留下的物品。

  偌大的书房尚兼为摄影室,多得数不清的照片到处都是。

  风景、人物、商业产品、建筑外观,每个国家的一隅,每场民俗祭典、庆祝的细节,从高度文明的繁华至原始部落的粗犷……

  他亦父亦友的忘年之交是个几乎跑遍全球的摄影师,也是个镜头艺术家,更是改变他浪荡年少的人。

  任惊鸿的母亲是个餐馆女侍,年纪很轻。他有着一个似乎理所当然的单亲家庭,他从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──也不觉得有必要知道。

  反正,美国标榜是个自由国家,谁哪管得着一名三流餐馆女侍一周找了多少人“赚外快”,是不?

  自由有自由的好处,但自由也有自由的缺点,美国正明明白白向世界宣告这两方的优缺。他们号称人权平等,却不时有黑白歧视的事件上演;他们号称维护国际间的正义和平,却也有着贩毒、枪械走私,以及一大堆杂七杂八数不清的事儿。

  在纽约,富有的地段的确是一派奢侈堂皇,但贫穷的角落也可是阴暗得无法见光。

  那里的孩子很早熟。任惊鸿亦然。虽然他没有参加任何帮派组织,但是却在十四岁就开始喝酒、抽烟、打群架──去他的,他连白粉也试过几回,只不过和别人比较不一样的是:他真的厌倦了那份快感后的空虚,所以趁还没有上瘾前就戒掉了它。

  少年的他不特别喜欢学校及书本,却也没有其它嗜好或特长,又不想和街头那帮少年混在一块儿。

  他觉得未来惶惶,人生没有目标──

  然后,有一天,江中铭带着一身简便的行头来到他的故乡──恶名昭彰的尖塔城,架起一台相机,在街头巷尾拍每一样东西:红砖剥落的墙面,老旧教堂的生锈大钟,乃至一辆蒙灰落尘的脚踏车,他都拍得津津有味,也因此颇遭人侧目。

  “他究竟在拍些什么他妈的鬼东西?”几个不怀善意的少年聚在一起吱吱喳喳。

  “上回他居然把镜头对着我呢!去,如果不是老子闪得快,谁知道他会拍个鸟屁!”叨着烟的少年狠狠往地上吐口痰。

  “也许什么都没有。”一直保持沉默中立的任惊鸿蓦地开口,却只赢得不以为然的嗤鼻声。

  “别傻了!”没有人肯信他的说辞。

  “喂,想个办法教训教训那个人,过来……”召集人瞧任惊鸿居然拍拍屁股地准备走人,不禁警觉道:“你要去哪里?”

  “放心,”任惊鸿自是知道对方在顾忌什么。“我只是没兴趣去玩这件事罢了,我不会说出去的。”

  “好,这可是你说的。”这句撂下来的喊语有着警惕的意味。“各人自扫门前雪,莫管他人瓦上霜”是街头生存的铁则,许多事,是眼睛看不到的最干净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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