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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


  清风徐来,水波不兴,天边明月如弦,竹篱在龙似涛手中规律摆动,与扁舟交错出一圈圈涟漪。

  小船平稳地在湖面滑行,远方还隐约可见湖面与环山相接处,一幕水帘倾泄而下,但就不知龙似涛究竟要将扁舟播至何处。

  “对了,令师似乎也是雅好音律之人?”他随口问道,手上竹篙没有停歇。

  “嗯。”她点头,露出缅怀的神情。“我们那儿,后山种的全都是梅树,寒冬腊月就会开得满山满谷。我小时候,常跟师父到那里弹琴。”她不自觉抚上高髻,才记起那枝梅已经被她小心的供在瓶里。

  注意到她的手不自然落下,龙似涛但笑不语,继续听她诉说往事。

  “师父总是弹不厌‘梅花三弄’,常一弹就是一两个时辰,害我站得腿都麻了。”她眉间含笑,想必是想起当初坐立难安的窘态。

  “疏影横斜水清浅,暗香浮动月黄昏,尊师真乃爱梅之人。”他随口吟道。

  想不到莫晓湘却露出个心有灵犀的笑容。“师父的琴,就叫‘暗香流月’”

  “这次真是误打正撞。”他耸肩,表情颇为愉悦。“能帮我将琴匣打开吗?”

  莫晓湘依言掀盖,却忍不住露出诧异的目光。因一般古琴,多为桐面梓底,又或面底皆为桐。但此琴木纹色泽皆不似桐木,就不知是以何制成。

  “这张琴是由松木所制,名为‘泛沧浪’。”他目光爱怜地掠过琴身,就像看待自己的情人一样。

  “松琴?”她挑眉,等着他解释。

  “你听过雷公琴吧?”他问,一副准备说故事的样子。

  “略有所闻。”她颌首。唐代制琴宗师雷威善于选材,所制之琴音色绵长,有雷公琴之称。

  “雷公制琴喜用松木,相传他选琴材的方法,就是在将醉不醉之际,披着蓑衣在大风雪中聆听松林呼啸,遇到特别清

  劲悠长的,就砍回家制琴,如此制出之琴音色毫不亚于桐琴。

  “所以不才便东施效颦。在几年前腊月大雪,喝得醉醺醺爬上这山听松啸,结果琴材没找成,自己反而醉倒在雪地上。”

  说到这儿,两人都不禁失笑。而龙似涛搔搔耳后,有点不好意思的续道:

  “那天我是喝太多了。不过隔天醒来,却发现自己好好的睡在床铺上没被冻死,原来是谭老板救了我。”

  “是谭师父吗?”她忍着笑意,想像他倒在雪地呼呼大睡的样子。

  “是啊,不过那时他还是老板。”他右手继续摇桨,左手则是抓起酒壶灌了一口。“说来也好笑,结果我梦寐以求的良材就是澹然斋的屋梁,而澹然斋那时经营不善,我便买下它当个挂名老板,自己在那里制起琴来。想不到后来,澹然斋居然做出名堂,我就成了半吊子的墨坊主人。”

  “原来如此。”莫晓湘释然而笑,没想到还有这一段因缘。

  远处山岚缭绕,水天一色,飘飘然如遗世独立。两人很有默契的不多作声,各自沉醉在良辰美景中,不愿多想,亦不愿多问。

  龙似涛拎起杯子浅酌了口,酒兴一发,忍不住扣舷而歌曰:“桂棹兮兰桨,击空明兮溯流光。渺渺兮予怀,望美人兮天一方……”

  清亮的歌声起初慷慨多情,但到最后却是以无奈作结,余音回荡。

  天一方,天各一方……

  “怎么了?”察觉到他的叹息,莫晓湘顿时从美景中回神。

  “没有,只是想起苏学士寄情山水之余,仍不忘家国,令在下十分汗颜。”龙似涛差点没咬到自己舌头,其实他的心声就是字面之义,别无其它。

  莫晓湘狐疑眨眼,显然是不以为龙似涛说的是实话。

  龙似涛为了证明自己所说,干脆放下湿淋淋的桨,用细布擦干了手,盘腿而坐道:“天朗气清,皓月当空,不如就先听在下弹奏一曲吧。”

  湖面微波轻荡,扁舟凝定在湖心,随之略略起伏。龙似涛凝神敛目,将琴稳稳的搁在膝上,开始落指抚琴。

  泛音初泄,宛若清风拂面,稍纵即逝。虽然只是弹指一瞬,莫晓湘就已立即听出:“潇湘水云?”

  龙似涛微笑点头,继续专注在琴上七弦。人调后,原本缥缈的旋律渐转为平静安和,进而逐渐开阔明朗。大幅跌宕的吟揉,展示出一片层次丰富的云水辉映。音与音的接续间,时而如碧波含笑,时而像惊涛裂岸,激昂中夹杂浪卷飞扬;大幅度的跳跃层递,交织出绚烂的天光云影。

  而激情过后,七弦骤转入曲折低音,再渐趋寂寥,终归风平浪静,止于余波荡漾的低吟。

  莫晓湘秀眉微挑,不解望向犹然闭目的龙似涛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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