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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四


  负责运土的魁梧女人穿雨衣、戴斗笠,扛着一袋有机土自后院大步回转。

  望着今天立志做文艺女青年的主子,长吁短叹着飘过众人面前,叹息声就这么绵延至樱桃树下。阿烈把女孩要用的有机土,斜靠在花开满枝桠的紫薇树下,抬起她雄壮左臂抹去颊上的汗珠,眼中的狐疑愈堆愈高。

  观望行为反常的背影良久,阿烈得出结论:伤春悲秋,真的不适合她家小姐。

  “阿烈,请问表姊怎么了?”小男生扣好雨衣,捧着松好土的盆栽走过来。

  “我也不知道啊。又圣少爷,您今年才九岁吧?”

  “还没满,十一月才有满。”纵然较同龄小孩早熟稳重,小男生终究只是一个九岁孩童,听不出阿烈暗示他像小老头的弦外之音。把滑落鼻梁的圆框眼镜顶回原位,小男孩后转头,看见树下的女孩按照自己做事的节奏,不疾不徐完成移株工作,脸上噙笑,起身将膝盖上的泥块拿掉。“小紫姐姐,是不是表姊想去姬家玩,姑姑不让她去,她们吵架了?”

  阿烈不敢领教地撇嘴啐道:“你表姊敢跟你姑姑大小声就好喽。”

  “小紫姐姐,阿烈是什么意思?”小男生听不懂,只觉得阿烈似乎在生气。

  男孩个头太小,没瞧见他发问的对象正以一个摇头,轻柔制止阿烈一吐为快。

  “阿烈只是开玩笑。陈奶奶在向我们招手了,该吃晚饭了,你先进去洗澡。”深谙小男孩有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好学天性,丁紫搂着他肩膀,蓄意问道:“你姑姑和表哥有说今天要回来吃晚饭吗?”

  小男生像个小学究,表情一本正经地重复他姑姑央秘书打回来的电话:“姑姑说她今天要跟高阶经理人开会,爸爸和表哥都要参加。”尾随眉睫漾笑的丁紫转身,两人同时被屋后开了满满黄花的风铃木吸引。

  蓝白相间的建筑物共有三层楼高,是双并格局,座落在黄澄澄的花海中。

  蓝与白,象征爱琴海的碧海蓝天。

  类似的异国建筑物,在这座门禁森严的高级住宅区内,比比皆是。她在这座社区出生,曾经有一度,她以为她就要永远离开这里,她以为,她将不再属于这个所谓的金字塔顶端群居之地,将被驱逐出境了。

  结果十七年之后,她却依然在这里。

  那个她曾经拥有的家,并未离她太远,始终近在眼前——

  “小紫姐姐,你说我书房外面那棵树叫什么名字?”小男生的眼神顺着丁紫出神的凝视,越过围墙,看向对门,望着他家庭院中一棵高耸入云的大树。

  那棵树枝繁叶茂,种在小男生的书房外。树上绽放的紫蓝花朵一串盖过一串,幽美绮丽,将霪雨中显得极不真切的深幽大宅,妆点得美不胜收。

  “是不是叫蓝花?”

  池又圣没把握的声音,带有几分羞涩,将丁紫自往昔美好的日子里唤回现实。

  “又圣的记忆力真好。只差一个字,那种树叫蓝花楹。”轻声说完,丁紫依稀听见一个满是怜惜的声音亲吻她额头,以一种熟悉的温暖语调回答年仅四岁的她——

  蓝花楹是紫葳科落叶乔木,产自巴西。这种树开的花,跟……

  “那种花的颜色跟紫小姐的名字一样,所以丁先生才会种它。”对丁家历史如数家珍的阿烈,半弯腰收拾泥泞的地面,听见一大一小的对话,她忍不住插嘴几句:“丁先生……丁先生就是紫小姐的爸爸,他是全天下最好的大好人。又圣少爷,你博学的小脑袋除了书本以外,还记得这个我跟你提过的大好人吧?”

  见踏上门廊的小男生点头表示他记得,不仅嗓门大,神经也粗大,阿烈没发现大门打开,只注意到她推崇为世纪大好人之女神色有异。

  不喜欢在丁紫脸上看到的漠然,阿烈径自就蓝花楹的存在意义,夸大其词着对小男生说明:“那棵树是二十二年前,你小紫姐姐出生那个夜晚,丁先生顶着强风豪雨种下的。丁家三个小孩诞生的时候,丁先生都有类似的种树仪式,我和你表姊都有出脚帮忙踩平。又圣少爷,你长大后要有丁先生一半深情就好了……”

  “什么是深情?”

  “深情就是哦……”把落花残叶扫成一堆,徒手大把大把的捉进布袋。“就是像丁先生很爱他太太一样。阿烈今年四十岁了,套句又圣少爷的话,这个月刚满四十岁。我跟你表姊周游列国多年,还没看过哪个男人这么爱一个女人的。你家院子里那片紫丁香,是丁先生为他太太种的,因为这种花的名字刚好包括了丁先生的姓,还有他太太的名字。”

  小男孩脑筋转得飞快,“紫香吗?”

  “错!要颠倒过来,她叫香紫。你爸爸没有为你妈妈种过一根草,对不对?”

  抓着脱下来的雨衣,男孩闻言表情一窘,“没有。可是爸爸对妈妈很好。”

  “督英少爷对路人也很好。他眼里只有工作工——”

  “阿烈,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把有机土拿回后院?”

  阿烈看一眼希望她就此打住的丁紫。

  她乌黑的长发飞泻在纤巧双肩上,刻意削得参差不齐的刘海被雨水溅湿,服贴在她莹白的额头上;她让男人觉得在她面前必须展现男子气概的盈盈水眸,以迥异于她柔情小女人形象的坚定眼神,与阿烈莽撞的牛眸暗暗较劲。

  回头看见池悠霓晃上凉亭,望着九重葛失神,没察觉院子这头起了变化。

  阿烈固执地瞪大双瞳,望回丁紫脸上,决定这次再也不顺从她不愿谈及她父亲的心意。她要一次说个痛快!轻率转向年仅九岁的池又圣,阿烈的粗嗓全开:

  “根据我和丁太太相处两年的经验,她是个温柔和善的大好人。个性虽然钻牛角尖了点,对于某些事情太执着了一点,可是阿烈凭良心讲,丁太太真的是大好人。你听过物以类聚吧?”见男孩完全听不懂,只能楞楞点头,阿烈口沬继续横飞:

  “所以说啦,丁先生是大好人,以此类推,让他一往情深的女人一定也是大好人一个!这就为什么丁太太不小心把公司搞垮了,不见半个员工出面抗争,她是一个罕见负责任的好老板,台湾多的是把投资人的血汗钱掏空,全家人逃往国外享福的垃圾败类兼夭寿不得好死的人渣废物!在丁太太心中,公司员工至上,丁先生也无条件支持她,让她无后顾之忧,所以丁太太可能觉得她的‘孩子’应该也会支持她的理念。”蓄意瞄瞄脸色僵硬的女生。“身为女人,丁太太绝对是幸福的。”

  “为什么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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