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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七


  “哪儿的话,该伤心的是太早离开的袁老弟,可不是我。”老人家笑著,清瘦温文的老脸写满对海海人生的豁达。“小树,我和老太婆这十多年来的生活起居,都由阿英照料,我们两个老人家都对阿英感到过意不去,常常麻烦他,很感谢。”

  “是这样吗?”寇冰树捏著手帕,不解道:“可是七英说,他小的时候大伯常常到阿拉伯出公差。大伯要是出差,就把七英寄放在你们家,打扰你们。七英说,他是在你们家长大的,是您和陈奶奶带大他的。”她很认真地将心比心。“教养之恩大如天哦,我也很感激我的姑婆,我姑婆和陈爷爷陈奶奶一样,是很好很好的人哦。”

  他和老太婆没有看走眼呀,小树真的是个难得的好女孩,阿英有她作伴,他们两个老的真的放心了……

  “小树啊,我和我家老伴有事情要拜托你帮忙。”

  “陈爷爷有事尽管说没关系。”

  陈老先生对认真聆听的寇冰树微微笑著,内敛的老脸流露一抹不舍离情。“我和老伴想趁著身体还硬朗,走得动的时候,回湖南老家走一走,看一看。”

  “好的,没问题。”寇冰树了解地点点头,“我没去过大陆,您把日期告诉我们,我和七英一定陪陈爷爷和陈奶奶过去走一走,看一看。”

  “你和阿英过来探望我们,我们一定很开心的。”

  “过、过来?”寇冰树不解。“可是,我们不是一起过去的吗?”

  陈老先生长叹一声,“我大儿子在长沙经商快十年了,目前定居那里。我和老太婆商量过,等老太婆病情一稳下来,我们可能跟著过去大陆住一阵子……”老大一家在对岸等著两老团聚快十年啦,难为老大这孝顺的孩子两头奔波。

  寇冰树还没想通,泪珠却已经一颗颗滚了出来。

  “我听不懂……”她不要听懂……

  “大陆幅员辽阔,我和老伴计画东走西走,短时间可能无法回台湾了。”他们年纪也都大了,有可能这一去就葬身故土,永难回返了。

  “为什麽……”寇冰树哭得伤心,“我和七英才刚结婚,你们就要离开,为什麽?是不是我不好?我会改进的,您和陈奶奶不要走好不好?如果姑婆要离开台湾短时间不回来……我会伤心死的……”

  “别哭别哭!”老人家面容慈爱地拍拍伤心欲绝的她。“多亏了你,我和老太婆才能得偿夙愿,我们两老很感谢你呀,小树。”

  “怎麽说……”她不明白……明明是她出现害他们想离开……

  “做父母的,总是盼望自己的孩子长大之後,能够找到一个可以相互扶持的好伴侣,日後有个依靠,健康幸福,不是孤孤单单得教人牵肠挂肚。”

  “然……然後呢?”寇冰树哭得泪涟涟。她听不明白呀,为什麽她那麽笨……

  老人家对泪娃娃诚挚一笑,“阿英的脾气有时候大了点,个性又直,口气有时难免冲了一些,这孩子有口无心的,本性善良,请你多多客让他。夫妻既然要走一生一世,免不了会有不愉快的时候,阿英日後要说了什麽你不中意听的话,你可别跟他计较,别放在心上呀。”

  “我不会的!真的,我不会!”寇冰树急切地抓住老人家的双手,拚命保证完之後,悲声呜咽:“所以陈爷爷……您们不要离开台湾,就短时间不回来好不好?不然七英好可怜哦,他会很想你们,我也是哦……”

  她的纯善,让老人家最後的一丝犹疑顿去,至此完全放下悬念心中多年的大石。

  “阿英这孩子交给你了。小树,以後请你多多包容他了。”

  寇冰树一听他类似托孤的口吻,泪水立刻哗啦啦流泻了下来。她不喜欢面对生离死别,就算是不得已,她也不喜欢……很不喜欢……

  “阿英在窗口张望了,我们上楼了。”老人家柔声催促掩面啜泣的孩子。

  “陈……爷爷,您先上去没关系,我……我整理一下心情……一会儿上去……”她现在的心情太失落,停不下泪水……

  哭得迷迷糊糊之中,埋首哭泣的寇冰树仿佛听见陈老先生安慰她什麽,而後拍拍她哭得抽颤的头颅,人便走开了。

  隔了不知多久,另一只大掌贴住她抽泣不止的头颅,她就听见此刻让她倍感罪过的熟悉嗓门。

  “新婚第一天耶!我们上医院探病不够,你还给我哭成这样!这桩婚姻是不是被诅咒了呀……”袁七英失魂落魄,依著抽抽噎噎的老婆坐了下来。

  “对不起……都是我的错……七英对不起……”

  “你对不起什麽呀,别哭了啦。”心事重重的大个子,伸出大掌平贴著她抽颤的背脊上下滑动,来回轻轻拍。

  终於也到了啊,唉,真烦……刚从妄想从他眼中逼出男儿黄金泪的贼太婆口中,一点都不婉转地得知了,陈家两老将提前返乡的“恶耗”。对这件事虽早有心理准备,离别在即了,袁七英方知心头的落寞与感伤竟是如此之深。

  经由自身的遭遇,他早早认清一件事:亲情并不是靠著血缘在维护,而是感情与人情味。他和陈家两只老的、和社区那批老家伙,以及和老女人不就是血淋淋的例证吗?

  他再粗心也知道,大伯病故之後,本来有意随大儿子赴大陆定居的两只老的为何执意留在台湾,这一留就是十几年。他知道啦,当然知道两只老的惦念他什麽,走不开什麽……总不能让他十五岁就娶老婆吧?

  不结婚烦,结了更烦!袁七英交叠起双腿,心浮气躁地搔著头发。

  一结婚,两个老的无牵无挂,马上无情无义走人,唉……这一走,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看见贼老太婆的贼头贼脸,唉……最烦人的他该如何向树儿开口……结婚第一天状况就频传,不晓得树儿会不会觉得嫁错人了,会不会想要离婚啊?唉……

  寇冰树捏著湿透的手帕擦拭红肿的泪眼,转身拍了拍袁七英。“七英……”

  “你说没关系,我在听。”烦恼得头皮肩愈搔愈多。

  “因为……相聚的时间所剩不多了,要好好把握,所以……”

  “什麽?”袁七英瞄了一瞄欲言又止的脆弱泪人儿,沉重一叹,头又压低,开始寻思如何在不伤害老婆的情况下,向她开口蜜月旅行取消一事。

  “我……我们别去渡蜜月了,好不好?”

  “你觉得好就好啦……”啊!烦哪烦哪!想不出来啦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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