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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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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.愿同生 孤雁山庄。 杜甫有一首《孤雁》诗:“孤雁不饮啄,飞鸣声念群。谁怜一片影,相失万重云。”孤雁之凄清寂寞,是孤雁山庄取名“孤雁”的本意。 由此名,便知道住的是位很缠绵的女子,而且雅擅诗词。 山庄之外碧草青青,修竹森森,一派的冷冷清清。门口一副门联,“绿绮琴弹《白雪引》,乌丝绢勒《黄庭经》。”很显得主人风流婉转,六艺皆通,而且博才。这是畅当《题沈人斋》里的句子,知者甚少,主人以它为联,很有自得多才之意。 有人在幽幽地念些什么,随风深深浅浅,远远近近地飘忽。 那是一个很磁柔的女音,只听她低吟的是:“燕赵多佳丽,白日照红妆。荡子十年别,罗衣双带长。春楼怨难守,玉阶空自伤……”她的声音很动听,吟得很动情,听来也格外动人。 屋檐上一团白影正怔怔地听着。那是一个微微有些艨胧发光的东西蜷成了一团,仔细看才隐约看出那是个温柔笑意的白衣人,他是愿生。 她吟的是刘孝绰的《古意送沈宏》,仍是那样冷僻的诗,但是诗很缠绵。尤听到她吟到“故居犹可念,故人安可忘?相思昏望绝,宿昔梦容光。魂交忽在御,转侧定他乡。徒然顾枕席,谁与同衣裳?”愿生全身一颤。 他很想哭,但是他没有泪。他的泪已随他的身体同朽,他只是一个怨灵,欲哭,无泪。如何要他面对昔日的心爱女子,然后告诉她,他早已死了,面前的他只是个连鬼都不如的东西?他怎么说得出口?怎么说得出口? 他已经来了,却不敢下去见她,害怕她惊惶不信的眼眸,更害怕因为她的惶恐而承认自己早已死得彻彻底底的事实,怕她不会再像现在一般思念他,怕……他甚至不敢偷偷地看她一眼,只敢坐在这里听。 但她的下一句却几乎让他全身冰冷,几至魂飞魄散,消失于人间。她吟完了诗,下一句轻轻一叹,“他既已被你害死。你又何必斤斤计较我想是不想着他?” 屋中低低地响起一个男子的声音:“绣女,宛容玉帛虽然已经被我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,但他宛容家世代相传的璇玑图我还没有得手。何况我要他死,一半也是为了你。他若不死,我看你迟早动了心,你是我的女人。” 那女子声音一样的优雅动人,“我是你的女人,我可从来没有忘记。背诗背词骗骗宛容玉帛那个傻瓜,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明白?你怕什么?” 男子嘿嘿冷笑,“你的话也信得?你根本只是个骗死人不赔命的狐媚子,宛容玉帛当你是仙是神,我可不是那个书呆子,少给我作这副嘴脸!” 女子轻轻笑了几声,笑声娇柔婉转,如一匹黄纱轻轻落下三两朵小黄花,“你又这么了解我?” 愿生呆呆地听着,不相信屋下这个又娇又媚的女人,便是昔日优雅怡人的“无射”,原来她叫作“绣女”,而不是“无射”。对他来说,她害得他身化异鬼,要谋夺他家传古物都已不重要,重要的是,她竟然骗他骗得这样狠毒,他凭借存在的那一种太强烈的爱竟是假的!这让他如何是好?心中的情绪强烈得超越了愤怒,也超越了怨恨、不甘等等种种,而达到了一种近乎麻木的境界。 在一刹那间他心里什么也没想,一片空白,空白之后,仍是接踵而至的空白、空白、空白。 时近黄昏,一个男子终于走出孤雁山庄,疾快地消失在草木深处。 书房之内。自窗口望去,房中灯光黯淡,一个身形婀娜高挑的黄衫女子正自着手整理书架上的书籍,背对着窗口。只见她云臀高挽,乌黑柔亮,不着首饰,不施脂粉,看起来颇为干净古雅,便像书中走下的古装仕女。 刚刚放好了一叠书,她忽有所觉,蓦然转过身来,看着窗户。她转得这样疾,以至于手上仍拿着一本书,挡在胸前。 屋内多了一个人影,微微朦胧发光的白色衣裳,一张温柔而黯然的脸在黯淡的书房之内分外的明显。 古臀黄衫女子退了一步,“啪”的一声,手中的书卷跌落在地上。很奇怪的,她并没有尖叫,也没有惊恐,只是眸子里掠过一层惊惶,随即宁定。她回过身来,便可以看见她的容貌。她眉淡睫长,古雅风流,活生生一个纤细婉转的书卷女子。 但她刚才的柔媚轻笑愿生并没有忘记。 “玉帛?”黄衫女子试探地叫了一声。 宛容玉帛微笑了一下,但那笑中已没有他笑意灿烂的温柔,“我想了很久,不知道是不是还该见你。”他摇了摇头,“我想问清楚,为什么骗我?” 黄衫女子目中的神色在瞬息之间变换了几次,她没有回答,却反问:“你是……你已死了,是不是?” “是。”宛容玉帛没什么神情,淡淡地道,“我不是恶鬼,却是怨灵。你不必怕,我早已死了。你……你们没有出一点差错。”他生性温柔,这几句已是他所会说的最痛心最讽刺的话了。 黄衫女子脸上掠过一阵苍白,她颓然坐倒在椅上,“玉帛,我不是存心骗你……” 她的声音优雅动人,凄婉之情楚楚可见,但宛容玉帛只是笑笑。学着她的语气,“背诗背词骗骗宛容玉帛那个傻瓜,你是个什么样的人难道我还不明白?” “那是……那是……”黄衫女子低声道,“我骗他的。”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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