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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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还龄陪他坐了下来,歪着头问,“这是一个字吗?” 则宁点头,眼神很安详,似乎看见还龄很兴奋,他也有淡淡的愉悦。 “打了一个叉,是在说,不识字吗?”还龄继续问,眼神亮亮地看着则宁,“你,不识字,你是在说,在你不识字的时候,是不是?”她继续猜,“在你不识字的时候,你是这样和人说话的?” 则宁淡淡一笑,点头。 还龄笑了起来,“哈哈,要懂你的意思真不容易,你和谁说话?他也不识字吗?你小时候?你和你的伙伴?”她开始乱猜,“一个漂亮的小女孩子吗?容少爷和小姐就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,不过,他们是兄妹,你没有妹妹吗?”她说到这里才意识到她已经不知道说了几个“你”了,不禁有些惶恐,“则宁少爷,我——” 则宁摇了摇头,从身边的杂草里拔了一片叶子在手里把玩,过了良久,他做了一个怀抱婴儿的动作。 那动作做得很温馨、很温柔,非常具有母性的慈爱与眷恋,在他做出这样的动作的时候,他整个人似会发光。 还龄渐渐静了下来,轻声地道:“你和——你娘?”她看见了则宁眼中的温柔之色,那温柔很遥远,像寄托在很远很远的云端,悠远,却也是寂寞。 “你娘——夫人她——好吗?”还龄轻轻地问,有些不忍打破他的寂静,但她又不忍看他的寂寞,他本已是太安静的人,再寂静下去,她会觉得他会被寂静封成了冰,打上了锁,永远都出不来。 则宁低头看地上的杂草,良久,突然站了起来,往花园另一边走去。 “则宁少爷——”还龄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站起来,怔了一怔,追了过去。 只见则宁坐在花园一角一处土丘的旁边,慢慢地把刚才拔起的一片杂草的叶插在土丘上,他插得很专注,也很祥和。 那是个——坟墓?是个坟墓吗?还龄倒抽一口冷气,“你是说,里面的——是你的——母亲?”她又忘记了她应该叫“少爷”,退了一步,她突然明白,刚才他说在和人说话,难道,他指的就是和这座坟墓说话?他不识字的时候,必然是他小时候,他小的时候,就坐在这里和这个“不会说话”的“人”说话吗?这——这—— 她还没有从混乱的思绪中清醒过来,则宁就点了点头。这里面就是他的母亲。 “你骗我!”还龄不想去体悟一个还不识字的小孩子在这里和一座坟墓“说话”时是什么心情,更不想知道当这个孩子还不会说话,永远都不会说话时,他又是什么心情?她只是突然觉得这太残酷太不可思议,太想让人哭,而她不想哭,“你骗我!你是未来的王爷!你娘,是诰命一品的夫人!她怎么可能葬在这里?秦王爷怎么可以允许她葬在花园里?你骗人!”他一定在骗人,不可能,他是如此高贵的王爷,如果他也是会悲哀的,那么,天下所有的老百姓岂不是都要凄哀致死? 则宁摇头,轻轻地,做了一个洗衣的动作,再轻轻地,做了一个上吊自刎的动作。他依旧是一双清澈明利的眼,无限安静地,做出了两个代表着一段绝望之缘的动作,那动作稳定而准确,丝毫感觉不到做动作的人心中的情感波动。 他娘,是秦王府里的洗衣婢,秦王爷临幸了她,生下了则宁。而不知道为什么,也许是因为则宁不会说话,也许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,她早早结束了自己,留下一个不会说话的孩子。故事的开头和结束都已经无从得知,还龄能够得知的是,这样的结束,最残酷的对待,是留给则宁的。 则宁坐在那小小土丘的旁边,淡淡看着坟上刚刚插上的青草,竟然有一种近似幸福的微笑,从眉梢,一直浸润到了唇边。 还龄并没有坐下来,她怔怔站着,看着则宁,心已经完全混乱再也清醒不回来。从此之后,她清楚,看见则宁,她就会想起他为孤坟插上青草的样子,想起他递给她一只蜗牛,想起他听见她领悟出那是“我”的时候那一刹那的笑意,想起他这种近似幸福的微笑。他并不是想刻意表现什么凄苦,他只是单纯想证明,她和他还是可以沟通的,一个不识字的人和一个不会说话的人是可以沟通的,就像他和他娘一样,如此——而已。 她突然明白为什么他从不对下人要求什么规矩,原来,他娘,一样也是个卑微的女人。 这就是秦王府名震朝宇的则宁吗?她慢慢俯下身,用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心情,轻轻地道:“少爷,我们——应该回去了。老是坐在地上,会着凉的。”她可以感觉到,在对则宁说话的时候,心中有一种额外的温柔——而这种温柔,在她伺候别人的时候,是不曾有过的。 第3章 一等丫鬟 之后,她就成了伺候则宁的贴身丫鬟。上玄的顾虑固然是她安分守己待在秦王府的原因,更重要的是,她想照顾则宁。她从来没有如此迫切地想照顾一个人,希望他可以快乐,希望他不愁衣食,不为小事烦恼,希望他健康,事事顺心。她比在哪个少爷那里都卖力地做事,不为什么,真的不为什么,她没有奢求,她所要的,只是则宁平安,健康,在家里顺心如意,她能做到的就是这些,她会尽全力做到的。 还有,她要识字,她不能再依靠一只蜗牛一片叶子来了解则宁的想法,她要识字。 “少爷,茶。”还龄小心地端了一杯参茶过来,“厨房里刚刚热的,少爷小心烫。”她把参茶放在则宁伸手可及的桌面上,往茶盅盖上垫了一块小小的锦布,以防烫伤。 则宁本在查阅禁军名册,抬眼一看,不禁微微一笑。那锦布是双层夹棉的,双面都绣了花,向上的一面,绣的是一朵白莲和“平安”二字。垫上这样精巧的小东西,那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烫伤了,还龄的心思很细腻,但是,难道她不知道他的武功,已经到了寒暑不侵的地步,这区区一杯热茶,如何能够伤得了他?则宁低下头继续看名册,右手很自然地垫上锦布,揭开茶盅盖,浅浅地呷了一口。 还龄看他喝茶,心中有一种平安祥和的感觉。看他专心看书,她静静地退下,尽量不要打搅了他。 她出去,带上了门。则宁缓缓把目光从名册上移开,专注地看着她出去的方向,然后拿起那块小小的锦布,看了一眼。那莲花绣得很精致,只是那“平安”二字就写得歪歪扭扭,有些引人发笑。她在识字?翻过另一面,上面绣的是一只鸳鸯,还有“吉祥”二字。 一只鸳鸯?从古鸳鸯都是成双的,何曾见过一只独处的鸳鸯? 日子就这样过。她全心全意地照顾他的起居饮食,衣裳冷暖。则宁的体温偏低,还龄就尽量帮他把所有单层的朝衣都夹上了薄棉;则宁不喜欢花,喜欢青草,还龄就尽量让他的耀澜阁开窗就可以看见青草碧树。他有时会在他母亲的土坟边坐一会儿,她就帮他往坟上种青草——她不知道他为什么喜欢母亲的坟上长满青草,但她不会问,她就是忙忙碌碌帮他种,而他就静静地坐在一边看她忙碌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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