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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八


  厅中,李护容点了灯,正煮着茶。两位主子各自坐定,他将茶满上,退到了一旁。

  见三弟慢慢熟悉了屋里亮度,洪二爷沉吟一阵,缓缓说道:“三弟,有一事我尚未和你说过,是关于清扬。”

  见三弟听着,没太大反应,他又道:“清扬初入奉陵,庄里收到拜帖后我差了人到归鸿跑了一趟,打听到七重门已重建,虽说不如往日单伯伯在生时的盛况,举足轻重于江湖;可清扬仅凭一人之力,忍辱负重做到这程度已属不易。尤其七重门中有数人从单伯伯年轻时便一同走闯江湖,清扬一个小丫头,要能服众,想必也是下了一番苦功。”

  清扬初到奉陵在客栈留宿三日,苦等不到庄内送来的接客帖,起因是他派人将七重门现状打听详细;此事三弟自是不会知道。此举出于自已护短,单家家门血仇未报,若清扬此番上门要求三弟帮忙寻仇,怕令三弟两难。

  经罗、吴两家盗陵一事,洪二爷才真正看清了清扬一肩担一门的决心。唉……当初怕清扬无端拖三弟下水,眼下倒是担忧起三弟是碍于兄弟情义、守陵职责,分明心中在意清扬,却压抑过了头,劳心伤神。

  “多谢二哥费心。”那话语中透出的关心之情太盛,纵使洪煦声心中挂念旁的事,亦能听得清楚。他垂眼后又展笑,温温说道:“清扬临别前对我说,将致力于门内之事,相信要不了多久,会重现七重门当日的兴盛。”

  洪二爷看着他平静无波的笑颜,飞扬的眉间不禁一拧,莫名恼起他的云淡风轻。“三弟,你不爱追究事情缘由,任谁来去榖雨阁你也不放在心上,这洒脱是好事,可如今我们谈的是清扬,不是旁人。你不挽留清扬,许是怕她牵挂,这我能理解;那么此刻只有亲近家人,在二哥面前稍稍表露你的真实情感又何妨?”

  淡青的瓷杯在嘴边,遮去轻抿的唇,洪煦声低垂的眼睫掩去当中情绪。

  闭上眼,午后清扬来到阁里与他话别;该说开的话,前一曰亭中赏花时已诉尽,临别时纵有千言万语,也只化成一声保重。

  午后的厅中桌前,她立起,回过身迈出步伐。

  他的眼跟随着清扬渐行渐远的身影,生平第一次,他恨这天生的眼疾。十多年前那个春日午后,桌子过大,因而看不清另一头她的面容,如今他目力有所进步,已能见到清扬离去的身影,一直到门边。

  然而当她跨出门槛,一切又模糊了。她的脸,是否带着方才的笑?还是有着遗憾?这不是第一次洪煦声目送清扬离去,前一回,他也是抱着再也见不到她的觉悟。

  或者该说,自我保护的冷淡。

  清扬……自洪煦声有记忆以来,清扬如家人、如朋友,她过得好与不好,自然对他很重要,只是陪伴在清扬身边的人,并非一定要是自己。他在音心她的生活,但不在乎自己是否参与。

  这是他过去的想法。

  现在的清扬已非过去那纯真直率、需要旁人处处护花的女孩;七重门的掌门单清扬如果选择不依赖任何人,他又有什么理由挽留?

  他的挽留,万一成了她的负担,岂不本末倒置?

  清扬曾为了不愿旁人拿他的眼疾作文章,而不去解释两家退婚的原因,甘愿承受多年的流言蜚语,他却连想探听七重门之事都得靠段叔、靠二哥……

  与清扬亭中对话,她只字不提一年后的五十年一回的江湖大事……归船论武。此一比试将重新决定江湖各派在武林中的地位;清扬若想让七重门煎回名门之列,必不会放过此机会。

  归鸿论武前千里还剑,这代表了什么?洪煦声只能当成是清扬在与过去道别,而自己正是这“过去”的一部分。

  三年之约,许是在清扬料想之外的,他侥幸所得。一年后的归鸿论武无论结果如何,清扬必得有充足的时候整顿门内大小事;所以,他们之间的约

  定不是一年,不是两年,而是三年。

  没有留住清扬,是因没有自信能成为她的依靠?是因在心底当真认为只要将清扬放在心底便足够?还是,竟承受不起清扬会拒他于千里?

  洪煦声并非不曾拥有过什么贵重之物,他懂真正拥有一样东西的美好。在山庄衣食不缺,夜晚视力不佳有书僮为他书写;醉心研究各家武学,爹跟二哥便为他扩建书武楼以便容下更多武籍……他虽无法如大哥、二哥一般出入江湖、四处游走,但他已知足。

  然而洪煦声的确不懂失去的痛,只是单单凭藉想像去猜测,若自己费尽心思去争取却又无法得到,那会是何种失落与椎心?

  更别说他……他心底真切盼望之事,是长伴清扬左右。

  忽地,他苦笑。

  长伴清扬左右?洪煦声不敢细想,这般心思是重逢后冒出,还是早在赠剑当时就有的一种认定?

  如今清扬已远走,三年之约,他相信清扬会守着;可三次秋冬轮转,世间能发生多少事?十步以外的世界在他掌控之外,更别说过了今日她便在千山万水之外……

  清扬……

  清扬……

  洪煦声握着瓷杯的手不自觉收紧,指节处泛白,只消轻放压下的内力,手中杯便要化做粉末。

  一旁,洪二爷很习惯他的沉默不语。

  三弟在意,三弟将清扬放在了心里太重要的位置……如果此刻的迟疑是因顾及兄弟情,做为二哥的他万万不允。深吸了口气,他将怀中锦布包裹之物拿出,放在了手边的桌上。“玉奶剑为庄中之物,你为夺剑,不惜冒险让清扬受了伤。你能为二哥做这些,你以为我无法为兄弟也做同样的事?”

  洪煦声眯眼睨着锦布上那华丽的短剑。二哥意欲何为?

  “此代四子,跪领福剑、祭剑各一。祭剑宜血祭,福剑只为祈福……”洪煦声眼中一凛,飞身而出,直取玉勐剑,洪二爷已然快一步将剑出鞘,单手包握住剑身后狠狠一抽。

  洪煦声只来得及抓过二哥手腕,鲜血从掌中流出,沾上两人袖口。“二哥,你……”

  怒意在三弟眸中酝酿,洪二爷满意地扬笑,发觉三弟这表情比较合自己

  的意,“自古有训,福剑血祭,最为大忌,必然要卸除剑主人护陵之权,以示惩戒。三弟,此刻起小妹自当封了你入陵之路,莫要以身试咒。”

  洪煦声瞪着他,紧扣的手没有松开的意思。

  “三弟为替外人复仇,欺瞒家主,持假令以令小妹落咒引贼人入墓,本该夺职权、封入陵里七七四十九日再来论罪。”这莫须有的罪名,洪二爷说得轻巧,“念在你我兄弟一场,活罪可免,可我当即刻卸除你护陵圣职;依照家规,本应也遣护容入陵,终生不得再见主子,念在三弟眼疾不便,留在身边伺候便是……护容!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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