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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六


  同是黑布、面纱遮了半张脸,同是露出彼此熟悉的双眼,也同样,遮着丑陋的表情。

  “我曾恨过你,可日夜一同,我也渐生感情,心中认定你必是这世上唯一了解我心情之人。我们都失去至亲,都身负血海深仇,都誓死得守住门,也都……盼着心上人终有一天走向自己,将是非抛诸脑后,携手共度余生;就好像,你便是另一个我,所以曾真心盼你过得好,我也能如你好。”

  颤抖被隐藏得很好,深吸了口气,又再道:

  “可我错了。我们哪里相同?七重门重立江湖,而你……何时才愿承认,你根本不想报仇?失亲之痛是至痛,可你却深信冤冤相报无了时,口里说着报仇,其实只是为了迎合七重门长辈、为了道义。看着这样的你,我……我每回看进镜中的自己,一心只想着报仇的自己,显得那么愚蠢,那么……那么疲惫。”

  那声音恨恨地说着,几乎欺上了单清扬瑟缩的身子。

  “花了六年才知道,你不是我。你还有一个埋藏在心里,支撑你信念的人,而那人,也真心为你。”

  单清扬被震得微颤,紊乱的思潮在脑中翻搅。

  揭下脸上的黑布,萃儿一字字道:“如果,你也像我,什么都失去了,没有亲人、没有自我、没有……什么都没有了,你就不会问我这一切是为了什么!”

  紧咬牙关,萃儿扯开她前襟,夺了短剑,跃窗而出。

  深夜。

  奉陵山庄灯火通明,下人巡着庄中每个院落,就怕有所遗漏。

  华丽前厅里,五人各据一处。

  主位大座上,洪二爷一身红衣,接过孙谅递来的纯白瓷碗,置于一旁桌上。他挽起袖口,从腰间将短剑出鞘,对准腕,在无数的刀痕间又狠狠划了一道。

  洪二爷面不改色,任血一滴一滴流入碗中,染了白瓷一片殷红。

  孙谅立在近处,眼见血量已足,铺了草药的净布赶忙敷了上去。

  “行了,快给三弟喝下。”洪二爷神情透着愠怒,推开正替自己包紮伤处的孙谅。

  “……是。”孙谅捧着碗,来到三爷面前。

  洪煦声靠在长椅,需护容搀扶才能勉强一动。

  双眼空洞,碗来到嘴边,对那带着甜意的腥味皱起双眉,半晌,才终于启唇就口,喝下。

  一个时辰前,贼人入庄,众人护陵。谁知最后竟是平时最安逸无事的三爷给伤了,贼人在武器上落了毒,所幸不是剧毒,只是加重了的麻沸散。以防万一,还是让三爷服下二爷的血,不出半炷香时候,定能化去毒性。

  见护容替三爷擦着唇边沾到的血水,孙谅在心中叹着气。

  庄里最用不上二爷的血来救命的三爷,竟也用上了。三爷喝得百般不愿,自是因为不愿见着兄弟为了自己折损气血;而二爷恼怒,是因贼人伤了庄中最不该被伤之人。

  孙谅回到二爷身边,见二爷将手腕的伤胡乱缠上白布,还任手垂着,丝毫不顾如此止不了血……翻翻白眼,他迳自在二爷脚边的踏木上坐下,拉过二爷的手,重新包紮。

  平时话最多的洪二爷沉默,孙谅忙得没话说,护容正为主子理伤。剩下的两人,一人体内麻沸散未退尚无法说话,另一人自被带入厅中,便失神发愣着。

  洪二爷微眯的眼瞟着单清扬,知道她内疚,可他瞧不出……是对三弟还

  是对那该死的丫鬟。

  单清扬在震惊恍惚中许久,回过神来时,萃儿与玉奶剑都消失了,她颓然坐在南苑,直到下人将她带到前厅。那时,带伤的三爷正等着二爷割腕相救。此刻她虽表面平静,却只是极力掩饰心中被掀起的风浪。

  二爷的血能解百毒,因此从很小的时候开始,二爷就被洪伯伯训练着划腕滴血,为接下庄主之位做准备;她想这世上没有人情愿为他人伤害自己身子,但方才为救三爷,剑划开皮肉时,二爷连眼都没眨一下。

  三爷……为了救她,分明眼看不清,仍是挺身为她挡下了萃儿投来的爪钩。

  而萃儿是吴家人,因为单家而被赶出蛇武盟、被迫取消亲事,还得忍辱待在单家服侍自己……萃儿所有的怨与怒,所有的委屈,单清扬感同身受,也难辞其咎。

  环环相扣的一切,起因都是六年前……又或许是更早前,在她对阿声说出那些伤人的话那一刻、单家上门退亲的那一日,很多伤害就注定逃不开。只是上天惩罚她单家不够,连身边的人都一并拉了下水。

  面纱遮面,单清扬低垂的眼抑着情绪,思潮在深处翻动。半晌,缓缓抬起,对上了二爷目不转睛的瞟视。

  单清扬一惊。二爷瞧着自己多久了?是在等着自己什么反应?

  洪二爷高坐大位,斜靠身子,单手支面,孙谅在低处小心理着他另一手的伤处。相视无语,他的确等着单清扬说些什么。引狼入室,又伤了三弟,首先该等到的,该是一句道歉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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